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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死后的人


  话说授课礼堂内的学生正行为僵硬的从室内鱼贯而出。

  或许是因为这动作的确违反人类的基础生理构造,还未走几步,很快就有学生在人潮中摔倒。

  但周围竟无人因此暂停自己的动作,后来者从他身上径直走过去,神情仍然僵硬如纸偶。

  正如默剧,无数人从自己面前这道窄门走过,偶尔也有人因为被踩踏而死在这里,但其余人仍旧事不关己的走自己的路。

  他们行动的速度不慢,即使在行进过程中偶尔遭遇意外事故,整体却不产生骚动,绝大多数人也因此很快离开了这里。

  至于剩下人,在经历了此前的踩踏事件以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已经瞧不出具体的模样了。我甚至怀疑寻常人在经历了这种事情以后是否能活着。

  但他们只是若无其事的起身,且继续朝自己原本的目的地走。

  而魏招娣,我们方才被人潮给分开,她这时正远远站在授课礼堂的另一侧。

  我们之间只堪堪间隔了数十步,但魏招娣的神情却晦暗,好像我即将要死去,而魏招娣却很难再一如既往的救下我。

  魏招娣此时的神情就是如此,我不晓得她此举是为何,只好事先着手于处理其他事。

  谭记史教授这时正站在授课礼堂的投影设备前不远处,他垂目看着自己手中的教案,只是眼神不聚焦。

  我抬手叩了两下木门,谭记史教授因为这动静回过神来,神色正悲痛而温和的注视着我。

  “你比我此前预想的……来的要快些。”

  他温和的眯起自己的眼睛,试图以此掩饰自己悲痛的情绪。

  “我此前,曾假借讲义一事暗中传递给你济德学院本次诡变事件的官方相关文件,你想来已经知晓了?”

  “是,文件内官方对此事的记录,学生已经记下了。”

  话说罢,我又迟疑的望向谭记史教授,正想要试探,对方却率先开口询问我道:“谢怀玉,你是有什么事不明白?”

  “……是的,教授,您此前传递给我的资料,”我下意识的抿唇,原本已经想要放弃询问这件事,可谭记史教授在这时却已然看向我,“文件除十三页讲义,二十四页民间角注,两百一十二页济德省观察记录,以及……其他数据以外,似乎还间杂了一页白纸。”

  “教授,我想请问,您事先是否拆阅过此文件?而对于间杂在这份官方数据里的白纸,您此前是否又知情?”

  “白纸?”

  谭记史教授困惑的重复询问了一遍:“话说起来,这文件原本是校外的孙首长私自给我寄来的,在我察觉到这份文件存在的时候,它正被人间夹在我的教案里,也不知道孙首长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种事情的。”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页白纸究竟从何而来,谢怀玉,在我此前拆阅这文件的时候,没有看见任何一页白纸,”说罢,谭记史教授沉默的思索数秒,他很快又再次抬起头来,平静的询问我道,“这是否也属于你所知的那种能力?”

  “什么?”

  谭记史教授今年已有八九十岁,他此前一直受到无神主义的教导,我没想到他如今能如此轻易就接受这种事。

  “谢怀玉,你为何如此诧异,”谭记史教授的神情仍然平静,“我虽说年迈,却也不至于蠢笨到假借自欺欺人来回避现实的地步,如今既然亲历了此事,哪里有再对这若无其事的道理。”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我沉默了许久,才垂眼恭敬的答到:“学生惭愧。”

  “您猜的不错,这正是玄学一门的术法。”

  “话虽是如此,只是这说法却也不准确。前者是黄家惨案,济德省省内众人的异变,随后,则是从五月十八日为起始的济德大学的灾害,这其中桩桩件件,大都是因为玄门内邪神的复苏。”

  “可按理来说,寻常人在其生前原本不懂这样的玄门法术。至少在我所知的法术中没有任何办法是能让人类间隔着济德学院如今在玄学意义上与现实世界的隔阂,将这死物安然送到济德大学校内来的,我不晓得您口中所说的那位孙首长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种事情的……但这的确是玄门术法不错。”

  我说罢,正要给自己的导师在做解释,未曾想谭记史教授却在这时出声打断了我。

  “既然如此,谢怀玉,方才济德校内那些学生的现状,你也瞧见了。”

  谭记史教授的眉目低垂,这使我一时竟拿不准注意是否要继续往下说。

  “……我只问你一句话,他们……我是说,如今济德校内那些状态明显古怪的学生……他们现在可还活着吗?”

  我不敢再答话。

  在自身的存在形式逐渐被异化成神明的漫长过程中,我原本丧失了的记忆也随精神状态的不断恶化而逐渐复苏。

  事到如今,我已经能记起不少事。

  谭记史教授是我平生所见最为固执,最恪守着道德礼教的导师。

  他完全不肯做半点变通,即使自己在济德校内负责教授的学科是古代文物鉴赏,学末检测时也从不肯为自己的学生标画任何重点。

  在此人职教生涯的数十年以来,谭记史教授负责教导的科目学末通过率从未超过百分之五,可即使他因此被学校领导三番五次约谈,竟也能我行我素的和校长分庭抗礼。

  ……我从未在谭记史教授身上瞧见过他如此疲态。

  他仿佛在这时才真正成为了一个八九十岁高龄的老者,身材佝偻,两鬓苍白,额上的沟壑则深邃如古老岩石上的裂纹。

  他好像将要风化了。

  甚至连谭记史教授的那双眼睛,这时也黯淡无光的,深切的,悲哀的,弯垂了下去。

  但他只是叹息着,谭记史教授继续说:“谢怀玉,不必对我有所隐瞒,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我的那些学生,聪颖的,或是朽木难雕的,鲜活的,甚至是好逸恶劳的,我的那些学生们。”

  “——他们现在可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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