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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反水


入秋,到了那个大活的行动时间。

  主屋墙根旁栽的那棵树,叶子半青不黄,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瞿硕养的狗趴在树底下睡觉,身上也沾了片叶子。

  瞿硕临走前,跟大伙放话,如果这趟顺利完成,那么赚的钱,足够整个奉窑会安然过冬。

  那是两帮人的交易,其中一方人手不够,且对另一方没有把握,所以请了奉窑会的人过去撑场子,以防事到临头对面忽然反悔或者耍什么花样,这样的活瞿硕干过不下十回,不同的是,这次交易的内容变了——从物,变成了人。

  “这次十二也跟着去。”瞿硕说。

  “这种场合让他去?”老二在旁边皱了皱眉,觉得不合适。

  瞿硕道:“既是我的儿子,那什么场面都迟早要见,以后大大小小的场子,他能去都得跟着去。”

  老二看着他决绝的样子,也没再出言劝阻。

  随行的还有老三老四,以及底下的二十个人,只留下老二和老五坐镇。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宋敬予又被瞿硕叫过去,他进主屋的时候,瞿硕正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抽烟,整间屋子都一股呛人的烟味。

  “爹。”

  “这一趟的情况老五都跟你讲明白了吧。”

  “讲明白了。”宋敬予说,“我都记住了。”

  “很好。”瞿硕把烟头搭在烟灰缸壁上,抖落掉一部分烟灰,“这一回和你上次不一样,两边都是亡命徒,如果真出什么幺子,那就是赌命的事。”

  “我知道。”宋敬予语气平淡。

  “临危不乱,你这个状态很好。”瞿硕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个烟圈,“二十年后我入了土,奉窑会可就指望你了。”

  “嗯。”宋敬予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桌上的烟盒上,大概是刚开封的,里面还有很多支,“爹,这盒烟能给我么?”

  瞿硕挑了下眉:“怎么?想学抽烟?”

  他说着把烟盒丢过去,宋敬予伸手接住。

  “学去吧,大老爷们儿就该会抽烟会喝酒。”

  宋敬予的手指摩挲着烟盒,然后把它塞进了口袋里。

  交易的地点在松安城郊的一个印刷厂,废弃了有些时日了,他们到的时候,对面的人还没来。宋敬予亦步亦趋地跟在瞿硕身后,他能感觉出,一从奉窑会出来,这个人周身的气场便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从狼窝到了狩猎场。

  他闭上眼睛,嗅了嗅这无色无味的空气。关于这次行动他已经提前把知道的所有信息告诉了那个警察,能不能逃出生天,全在今日一战。

  只是目前,他的视线逡巡一周,没有发现这里藏了人的痕迹。

  如果成功不了,瞿硕想要查清楚是谁泄密简直易如反掌,这次从这里出去后,用不了三天,他就会化为一堆白骨。

  宋敬予攥紧了拳头,精神高度紧绷。

  一刻钟后,供货方来了。他们开了一辆大货车,径直从印刷厂大门进来,然后车门打开,十几个人从车上跳下来。

  宋敬予扫量一眼,看出四五个人的腰间都别着枪。

  不过无所谓,他们这边光瞿硕一个人身上,就带了两把。

  对面领头的笑了一下:“老方,你也太不信我了,就这点事,还惊动了奉窑会。”说着朝他们走过来,停在两三米远的地方。

  老方就是这次花钱请他们出面的人。

  听完这话他哼了一声:“没办法啊龙哥,要不是您有过前科,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嗐,你倒不如去查查我那个前科,看看到底是谁的毛病。”被叫龙哥的那位说道,“我阿龙做生意从来堂堂正正,货我可都给你带来了,尾款呢。”

  “尾款当然在。”老方敲了敲身边跟着那人拉着的行李箱,“不过我们得先验验货啊。”

  “验就验呗,”阿龙挑了挑眉,“老虎。”

  他唤了声手下人,立马有一个从人堆里跑出来,绕到货车后方,拉开沉重的两扇门。

  老方踱步走过去,站在车后,目光打量着货车里面的东西。

  瞿硕依旧站在最能观察到在场所有人的位置,没有动,似乎并不好奇他们口中的货是什么,宋敬予就也没有动。

  但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一点。

  笼子,长满深褐色锈迹的铁笼子,他想。而且有很多,叠放在一起,至于笼子里关着什么,他就看不见了。

  “最大的不到一百四十个月,最小的七十个月,都是上好的生嫩货,有东南亚那边的,也有南美的。”阿龙道,“你要是不认识,就让奉窑会的老三帮你看看,绝对都是好货。”

  宋敬予听到这话,脖颈僵直着才没露出什么震惊的表情,他向老三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这批货是什么,有什么用,都已经足够明白了。

  他还在发愣,脑海里一片空白,但本能已经让他警觉起来,他听到了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

  不止他,瞿硕、老方和阿龙也都察觉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老方的手下人径然倒地,一泊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瞿硕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掏枪寻找暗处的攻击者。宋敬予瞳孔骤缩,意识到是警方的人来了,他稳住心神,时刻注意着奉窑会人的动向,紧跟着瞿硕作出反应。

  “奎阿龙,你果然没安好心!”老方顿时暴起,怒喝一声,迅速退后到安全区,子弹上膛,把枪口对准阿龙。

  “不是我开的枪!”阿龙大声吼道。

  随着一声闷响,这次与刚才的方向不一样,一个奉窑会的人也中弹倒地。场面混乱起来,印刷厂园区露天,自上而下看,就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砰——

  大门被踹开,一群穿着深蓝色警服的人从外面涌进来,迅速将所有人包围,枪口齐齐指向中间。

  一看到是警察,所有人一时都慌了分寸。

  奉窑会的人迅速拢到一起,瞿硕眯起眼睛,把宋敬予拉到自己身边。

  老方和阿龙被警察抓到都是挨枪子的罪,他们不可能报警。那警察是谁招来的?这种重要交易的场子他一直带的都是老三和老四,从没出过岔子,难道是底下的人?

  “瞿硕,方耒,奎阿龙。”

  警察中走出他们的领头羊,一个一个点出名字。

  “周旋了这么多年,该结束了吧。”

  -

  “可怜老大到死都不知道他养了个白眼狼!”迟函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我跟老二被押到公安局的时候,所有弟兄都被关押着,只有他!只有他安然无恙地坐在外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我也是傻逼,到那个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警方看他没成年所以特殊对待,直到老二跟我说了一句,说瞿十二叛变了。我,我才……我真的恨不能一刀宰了他!”

  罗述听他讲完,看他状若癫狂,依旧面色平静。

  随着调查推进,张灼的身份特征越来越淡化,宋敬予的感觉渐次明晰,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即使曾并肩作战多年。

  宋敬予这个人太可怕了,甚至比宋羡己还要可怕。十二岁,在生死边缘走过一趟之后,还能够下出这么大一盘棋,敢留在吃人的黑帮组织里,活下来并成为将来的继承人,还敢暗度陈仓把所有人拉下水。

  最可怕的不是疯子,而是清醒的疯子。而他们还曾与这个疯子共事数年,却丝毫未察觉。

  邹朝飞偏头看看罗述,见她没有再说什么,便示意旁边的监狱干警把迟函带走了。

  罗述和邹朝飞离开监狱回市局。

  “从迟函的讲述里,宋敬予应该是八月中旬,也就是飞机失事后半个月左右逃出医院的,他那是身上有伤,不可能一直流浪下去,阴差阳错摸到了奉窑会的老巢,留下来大抵也是走投无路的选择。”罗述说。

  “罗队,”邹朝飞道,“既然他当时联系的就是松安市局,二十年前刑侦支队的队长不是杨局么?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一些线索。”

  “对,”罗述点头,“宋羡己是怎么在奉窑会的监视下联系上警方的,这也是个问题。”

  车辆向前行驶,她看着前方不断变换的景色,陷入了思绪当中。

  跟在瞿硕身边的那两年,或许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往宋敬予的灵魂里刻进了一些印记,后来的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瞿硕的影子。难怪早些年办案时,宋敬予总是能猜准凶手的思维方式,原来不是他聪明,而是他少年时就曾亲身体会。

  两人回到市局,罗述直接去找了杨昭,问了关于当年奉窑会的事。

  她想着杨昭从前对张灼的态度,猜测他并没有发现张灼的另一层身份,果不其然,杨昭听到张灼就是二十年前的瞿十二,也同样震惊。

  “我当年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他给我们邮寄线报的邮筒旁,一次是在抓捕瞿硕的印刷厂里。”杨昭说,“他那时给我提了个要求,就是他帮我们抓人,让我给他开一个身份证明,摆脱奉窑会之后重新建立社会身份。

  “后面我没再关注过他,根本不知道他后来改了什么名字,再次见面就是十年后他考进市局,那时候人已经大变样,完全认不出来了,他也不可能主动跟我提起。”

  杨昭坐下来,狠狠敲了两下桌子,似乎是在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杨局,宋敬予有了张灼这个身份之后,没有再出什么问题吗?”罗述问,“不管是读警校还是考市局,都要经过审查吧,他的材料都没问题?”

  杨昭叹了口气:“虽说十年前查得不如现在这么严,但确实是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是从高中考的警校,而是以社会考生的身份考的,他没有读过中学。”

  “他有了张灼这个身份之后,就跟宋敬予全无瓜葛了,也不能去动宋家之前的财产,所以应该是孤家寡人一个,身无分文,他要活下去,就得想办法用正规途径挣钱,没有时间读书是正常的。”罗述道。

  她顿了顿,又讲:“只是有一点我没有想通。”

  “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要选择当个警察呢?这个职业要接受多方面的监督,根本不利于他去报仇或者……”

  杨昭淡淡地笑了笑:“小述,你现在越来越有能力了。”

  罗述一愣:“什么?”

  “你已经习惯于从凶手的角度考虑问题,这是查案应有的本能反应。”杨昭说,“不过这个案子,它的凶手不是一个人。”

  “您的意思是,宋敬予选择当个警察,和宋羡己有关?”罗述皱着眉想了想,“是了,如果没有宋敬予的存在,或许宋羡己早就已经落网了,前面那么多次让他逃脱,都是因为很多信息泄露了出去。”

  “是这个意思。”杨昭点点头,“不过现在宋敬予失去了警察这个身份,也就意味着,我们的调查进度于他们而言成了一个黑箱,他们做不到事事及时反应了。”

  罗述抿了抿唇,神情凝重。

  杨昭抬眼看向窗外,“我觉得,这个案子很快就要看到曙光了。”

  “天亮了,哥。”

  宋羡己仰起头,看着那方天空的边缘,有一轮渐渐冒头的太阳。

  宋敬予没理他,沉默地站在旁边。

  “二十三年前我睡着得太早,救援赶到时,天有没有亮,你还记得么?”宋羡己张了张嘴,又道。

  宋敬予依然没说话。

  “你知道么,从空山福利院出来以后,我感觉天从来没亮过。因为我一闭上眼,就全是飞机坠毁后弥漫的黑烟。”宋羡己道,“不过也得感谢你,憋了十几年才把凶手是谁告诉我,让我能够先苦后甜,玩一场大的。”

  宋敬予深吸一口气,转身想走去别处。

  宋羡己扭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哥,时候差不多到了,等了这么久,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宋敬予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向他:“你找到地方了?”

  宋羡己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记得带钥匙,可是个很好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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