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二年十一月二十，是钦天监测算出的黄道吉日，玉成公主出嫁和亲的好日子。

天色未明，宫里就忙碌了起来，荣明月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众人伺候着梳洗打扮，更换嫁衣，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荣明月站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身着嫁衣的场景，满怀憧憬期盼。今日真的穿上了嫁衣，心情却与幻想中天差地别。

这身嫁衣很美，大红色的云锦，其上用细密的金线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内容是龙凤呈祥，繁花似锦。

头上的凤冠由黄金打造，镶嵌着珍珠和红宝石，耀眼夺目，华美异常，其上的凤凰更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十几岁的少女眉目如画，娇艳动人，身着凤冠嫁衣，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身上的凤凰都是展翅飞翔的样式，可她这个人再也飞不起来了。

吉时到，荣晟泽随着礼部的官员过来送姐姐出嫁，受封公主的时候，在皇家玉牒上，荣明月已经过继到荣韶凌名下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荣明月来到太和殿前，拜别父皇母后。

“儿臣此去，山高路远，再不能膝下尽孝，还望父皇母后多加珍重，儿臣遥祝父母安康喜乐。”荣明月的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处异国他乡，惟愿皇儿善自珍重。”荣韶凌不愿说那些家国大义冠冕堂皇的话，更不想说什么夫妻和睦的荒谬之语，他对不起这个侄女，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她能好好活着。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荣明月俯身叩首。

“吉时到，启程！”礼部司礼官员喊道。

荣明月在荣晟泽的搀扶下起身，转身迈下台阶，此一去，就真的没有回乡之日了，这京中繁华，再与她无关。

荣明月昂首挺胸，缓步迈下台阶，她知道父王、母妃就在两边，可她不敢转头看过去，她害怕看到那两双眼睛中的野心和算计。

父王送她和亲是为了让她说服西戎王助父王夺位，母妃让她和亲是为了自己的正妃之位和弟弟的世子之位。

临分别时，父王、母妃只有对她的殷殷期盼：拿捏西戎王、生下嫡子、大权在握，成为他们的武器和靠山，丝毫没有想过她孤身在外会是何种处境。

反倒是从前并不亲厚的皇伯父皇伯母看向她的眼中含着愧疚与怜惜，入宫多日，嘱咐良多，却都是一个意思，希望她能够努力，好好活下去。

走下长阶，临登车前，荣明月还是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却已经看不清众人的神色了。

扶着荣晟泽的手上了车，车帘垂下，遮住了外面的景色，也遮住了荣明月夺眶而出的眼泪。

负责送嫁的定王世子荣晟骅一声令下，公主的仪仗就浩浩荡荡的启程出了宫门。

送嫁队伍走了五天，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向西而去。

荣明月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期盼着这条路可以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这日中午，走在队伍后方负责警戒的御林军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乞丐，他追着送嫁队伍，抵死不肯离开，大喊着公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求见公主。

御林军怎么可能放一个乞丐去冲撞公主？他不肯离开，御林军就将他抓了起来，好在公主出嫁是喜事，不可轻易见血，否则这人只怕要被当成刺客，当场斩杀。

乞丐挣扎之时，恰好一个小军官骑马经过，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没当回事儿，却又在走出去四五步后返了回来，仔细地盯着那乞丐满是脏污的脸细看，“你是个女子？姓王？”

那乞丐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挣开士兵的束缚，跑到马前跪了下去，“民女王婉华拜见大人！”

这乞丐居然是蓝敏仪下江南查盐商时，拦路喊冤的女子，小军官当年随行，又与她表兄赵明是同屋好友，故而对她印象深刻。

“还真的是你啊？王小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小军官不可置信的问道。

上次见面，王婉华虽一身孝服，却能看出是个知书达礼的闺秀，今日的打扮可真是惊掉了小军官的下巴。

“一言难尽啊。还望大人通容一二，替民女禀报一声，求公主殿下赐民女一条生路，民女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王婉华叩首不止。

小军官很为难，这王小姐太天真了，公主哪是这么好见的？当年拦路喊冤见了一面可是搭上了赵明的前程。更何况这次的公主也不是之前那位啊！

“王小姐有所不知，此次出嫁的公主并不是之前那位宣和殿下。”小军官解释道。

“当今陛下不是只有一位公主吗？”王婉华一愣，眼中溢出绝望，难道上天真的不让她活了吗？

她走投无路才想着进京求条生路，谁知刚到京城附近就听说公主远嫁和亲了，这才一路赶了过来，居然不是那位好心的公主吗？

不过再一想，这倒也是件好事，至少恩人殿下不必去异国他乡受苦。王婉华苦笑，可是她的生路又在哪儿呢？

小军官看她这样心生不忍，他还欠着赵明一条命呢！干脆一咬牙，“你在此等候，我替你想办法，看能不能顺路带你去宣和殿下那儿。”

小军官硬着头皮求到了荣晟骅面前，听说世子爷与宣和殿下关系不错。

“平常看你也算机灵，今日猪油蒙了心不成？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万一她包藏祸心呢？”荣晟骅怒目瞪着小军官。

“世子爷，这民女并非来历不明，当年宣和殿下接了她的诉状，派人给她一家申了冤。”义气上头，小军官还想争取一下。

“呵，这么久了，你怎知她没有变化？……”

荣晟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女声打断了，“堂兄，既是宣和曾救过的人，不如叫她过来问问，当初本宫还看过讲述她事迹的话本子呢。”

荣明月自上路以来很少开口，如今难得有了兴趣主动开口，荣晟骅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当下命小军官将人带来，又暗示周边的人提高警惕，万一这人真的图谋不轨，也好立即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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