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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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梢间饱满的月亮――冬天的月亮,冷清地挂在天上,清凉的月光将苏立长长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
影子。
孤独的影子。
寂寞如水的影子。
梦幻般的影子。
苏立睁大眼睛,凝视着漆黑的夜色。
她似乎闻到了朱迪非身上特有的雪花般清凉的气息、淡淡的烟草的味道。
苏立,漫漫人生旅途中,谁牵着你的手永不松开?谁是最可以信任的人?
牵着你的手永不松开的人是镜子里的人――你自己;最可以信任的人也是镜子里的人――你自己。
苏立拉开电灯,对着镜子泪流满面。
泪珠滑过面颊,流进了她的嘴巴,她舔舔嘴唇喃喃自语着:镜子里的人啊,请你告诉我,朱迪非去了哪里?他为什么突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如果真爱苏立,他会这样无情无义吗?
朱迪非你到哪里去了?
镜子里的人,你为什么总在流泪?
镜子里的人,你不要哭了,哭是无能的表现,勇敢的人会将泪水化成飞翔的力量。
苏立抬起手来,擦干了满脸的泪水。
苏立在大街上迈动着茫然的步伐。
向东走去,向东走去。
苏立一口气走到了大海边,她坐在沙滩上心才感觉踏实些。
泪水溢出了苏立的眼睛,滴落进细细的沙粒中,一个浪头涌来,泪水浸泡过的沙粒被卷进了大海深处。
这是一个既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
苏立的心,忽然轻的要飞上天空,忽然重的要沉入海底。
苏立出神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盘了一个高高的发暨,发暨上插着一支娇艳的粉红色牡丹绢花,发暨向右边斜伸出一支银色的簪子,这个典雅的发型使苏立细长的脖颈更加细长,一尘不染的雪白薄呢子公主连衣裙,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凹凸分明,宽大的裙摆旋转起来时,像哗啦展开的孔雀彩屏,裙摆上妆点着闪闪发光的椭圆形亮片,变幻无穷的灯光下,那些亮片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鹅卵石,桃红色鞋子与头上的绢花遥相呼应,涂了睫毛膏的睫毛轻盈地闪烁着,像黑蝴蝶漆黑的翅膀,而悬挂在修长脖颈上的白珍珠项链,仿佛是盛开在大理石上的白色花朵。
你是苏立吗?
不是,从此之后你是沉鱼――昨天晚上苏立在白浪歌城试唱《踏浪》歌曲时,好评如潮,因此得到艺名沉鱼。
沉鱼是谁?
沉鱼是苏立。
从此以后,苏立就是沉鱼。
苏立去了哪里?
苏立到大海深处的水晶宫里去了。
站在落地穿衣镜前,苏立提着裙摆旋转起来,旋转成了一片阔大的荷叶,很美。
苏立心情喜悦地走出了化妆室,走过狭窄的通道,踏上了舞台,她安静地站在幕布后面等待着幕布拉开。
朋友们,晚上好!
报幕员小雪甜美悦耳的声音在大厅里回旋荡漾,今夜,一场新雪在天空飘舞,沉鱼伴着新雪翩翩飘到了白浪歌城,她的歌声海浪般天然,海风般清新,请沉鱼小姐出场。
浅粉色的天鹅绒布幔徐徐拉开,苏立款款走到舞台正中,台下的掌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站在舞台上的苏立像一朵白百合。
幕布是浅蓝色,荡出连绵起伏的涟渏,像海风掀起的重重波浪,苏立感觉自己被波浪深深淹没了。
大海近在咫尺,苏立忐忑不安的心渐趋平静。
苏立默默地告诉自己,苍天赐予你甜美的歌喉,你就尽情地歌唱吧!
唱一曲心灵之歌,唱一曲自然之歌,歌唱真善美、歌唱大自然。
大自然不动声色,大自然所向无敌。
一棵纤细的树苗历经风吹雨打,长成高大粗壮的栋梁之材,那是自然的力量,柔弱的水滴击穿了坚硬的岩石,更是自然的力量。
歌唱吧,唱出你心灵的忧伤。
歌唱吧,唱出你对爱的渴望。
空气会把你的歌声传向四面八方。
传播到亲爱的耳朵里,传播到亲密的心里。
歌唱吧,从此以后,把爱之门向全世界打开。
纵情歌唱,因为爱!
放声歌唱,因为爱,不是因为恨。
苏立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痛苦和欢乐,她开始自由自在地歌唱,用灵魂,而不是用身体。
苏立深情地真诚地唱着——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份,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
水在奔流,一尘不染的水。
雪在飞舞,来自天堂的清凉之雪。
浪花翻卷,从水晶宫里奔涌而来。
歌声变成了五彩缤纷的蝴蝶,在大厅里展翅飞翔。
歌声变成了潺潺流淌的清凉之水,从一片心野注入另一片心野,洗却了疲惫心灵中的尘埃与污垢。
台下鸦雀无声,大家依然浸沉悠远的梦境,片刻的静谧过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夹杂着几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
喜悦的泪水,涌出了苏立的眼帘。
沉鱼,再来一曲。
沉鱼,再来一曲……
盛情难却苏立欢快地唱起了《踏浪》——
小小的一片云啊,
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山上的山花开呀
我才到山上来……
掌声再次响起来,响了半天才停息。
彬彬有礼地向观众躹躬致谢之后,苏立退到了幕后,她心里默默地肯定自己,离开蓝天公司是正确的选择。
苏立的照片印到了“蓝城晨报”的娱乐版面,题目排成了赏心悦目的天蓝色――自由歌唱的鸽子。
苏立盯着照片,她的照片与号称香港四大天王之一的刘德华的照片并排在了一起,如果将刘德华换成周润发就好了,周润发在电视剧《上海滩》中扮演的许文强,曾使苏立深深迷恋。
苏立回到蓝色小屋已是深夜。
躺在床上的苏立思绪万千。
回忆的帷幕徐徐拉开,时光之水开始倒流,从倒流的时光里流出了蜜,幻觉产生了,苏立看到雪白的浪花在翻腾,朱迪非伴随着起伏的浪花飘然而至,恍惚之中,苏立乘上了一条崭新的帆船,船身是天蓝色,只见大海深处的朱迪非用力划动着双浆划向自己,忽然,浓雾普天而降,大海一片苍茫。等到浓雾消散,朱迪非也随之消失了。
苏立吃力地睁开朦胧的眼睛,却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巾。
苏立把自己紧裹在浅蓝色的被子里,她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大海深处,回到了母亲的**,她看到了洁白的浪花,看到了镶嵌在深邃夜空中的星星。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流水潺潺。
来自上天的甘露悄悄降临到海面上,溶入大海深处,大海波涛翻滚,巨浪铺天盖地。
浪花直冲云霄。
他是米海吗?这个高大俊朗的神秘男人,如果不是他左侧脸颊上小拇指般的月牙形疤痕,如果他简洁清爽的平头发型变成披肩长发,他简直就是米海。
是的,他就是米海。
身穿黑色休闲皮卡克,浅蓝色牛仔裤,脚穿白色旅游鞋,斜背在肩膀上的挎包永远是浅蓝色的。
苏立歌唱时,他总坐在第一排,左手插在卡克衫衣兜里,右手托着下巴,心醉神迷地凝视着舞台,像在欣赏一幅千古名画。
苏立很想和他打个招呼,遗憾的是每次走下舞台,他就风一样消失了。
一天晚上,狂风暴雨突然降临,苏立听着哗哗的雨声焦虑万分,担心风吹开蓝色小屋的窗户,担心雨打碎窗前的紫风铃,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回家中。
歌唱完毕,在通向化妆室的狭窄通道上苏立几乎跑起来。
停电了。
走廊里骤然漆黑一片。
这时候,一个无赖从苏立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苏立张开嘴巴刚想喊叫,嘴里却被塞进了一团毛巾。
在这个时刻,苏立听到咚的一声巨响,钳子般的手松开了,那个无赖,从窗户跳了出去。
走廊里骤然灯火通明。
苏立看清了那个神灵般降临的人,他不是别人,他是颇似米海的男子。
谢谢你!望着似曾相识的刚毅脸庞,苏立心中涌起激动的潮水。
请为我唱首歌吧! 你愿意吗?
率真的笑容闪现在男子沉静的脸庞。
非常愿意,会有机会的,非常感谢!请稍等。
苏立快步走进化妆室,卸妆、换衣服之后快步离开。
雨还在下。
雨下着。
我送你回家好吗?
男子友好地问苏立。
好的好的,非常感谢!苏立回答。
穿好雨衣戴好头盔苏立抬起左腿,敏捷地坐上了摩托车后座。
为了安全请揽紧我的腰,男子吩咐着骑上摩托车,踹起了发动机。
苏立双臂揽住男子的腰。
苏立第一次坐摩托车,不由地有些紧张。
摩托车在雨幕里风驰电掣般奔向前方,雨点打在铁皮头盔上劈里啪拉响个不停,苏立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似乎许多年前,发生过与此完全相同的一幕,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厚厚的雨幕里,自己的脸颊紧紧贴住一个高山般强健的脊背,一颗冷的灵魂得到了久违的暖。
摩托车在靠近大海的宽敞马路边嘎然而止。
米海扶着苏立从摩托车后座上下来。
苏立推开头盔上的玻璃罩,开始与雨中的大海对视,雨中的大海苍茫却不乏从容。
男子变戏法般撑开一把大蘑菇般的深蓝格子雨伞,雨被罩在了伞外。
雨点噼噼啪啪击打着伞面,就像打着一面鼓,敲出动听的乐章。
雨伞下的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沙滩上,大海的湿润气息扑鼻而来。
阵风携来阵阵雨点,落到苏立的脸上,落到苏立的眼睛里,雨水把苏立的眼睛洗亮了,雨水把苏立的心洗干净了。
苏立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般清澈的光芒,是来自大海深处的亮光吗?
苏立仰起头问那雨中撑伞的人,我喜欢大海,你呢?
我也喜欢大海,为此,我将故乡抛在了千里之外。
你将故乡抛在了千里之外?你不思念故乡吗?
好男儿四海为家,走在通向梦想的路上,心中充满欣悦。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大海边看不见第三个人。
夜是沉静的,大海是沉静的,大海是深沉的,偶尔传来一阵巨轮嘹亮的鸣笛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沿着沙滩一起走走可以吗?
一缕烂漫的微笑掠过男子的面庞。
好啊。
两个人开始沿着沙滩漫步。
男子问,沉鱼,想听一个秘密吗?
想听,请讲。
你不叫沉鱼,你叫苏立。
啊……你是谁?苏立惊讶地端详着男子。
我是米海。
米海?真的是你吗?
千真万确。
你不是去了新西兰吗?
我又回来了,我决定再也不回去了。
你的披肩长发呢?
剪掉了。
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生活的馈赠。留点伤疤算什么,感谢生活,让我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你的轿车和别墅呢?
消失了。
可惜。
不可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切发生的都是应该发生的,一切存在的都是应该存在的。
你为什么回到蓝城?
我的心留在了蓝城,我回来寻找我的心。
你的心不是你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吗?
我在蓝城遇到了我的心上人,我的心从此伴随在了她的身边。
现在,你找到你的心了吗?
找到了,因此我是幸福的人。
苏立想到了朱迪非,她声音颤抖着询问,有朱迪非的消息吗?
没有。
你猜,朱迪非有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吗?
猜不准,谁敢担保以后会发生什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好是顺其自然。
苏立停下了脚步,面向大海静静地站着。
大海沉默不语,远方一片苍茫,海风携来阵阵清爽的气息。
米海抽出一颗香烟,自言自语着,苏立不吸烟,我自己来吸吧,说着,点燃了香烟,看着大海静静地吸起来。
雨后宁静的夜晚,苍莽的大海,如大海般深沉的男子,远处一闪一闪的烟火,这个夜晚从此画一样刻在了苏立的心野。
米海,现在我来为你唱歌,请听吧,献丑啦。
好,大海和我一起倾听!
苏立清清嗓子,唱起了《踏浪》。
米海随着苏立一起唱起来。
《踏浪》也是米海的最爱,他喜欢歌曲清新欢快的调子。
苏立唱完歌曲,两个人开始敞开心扉畅谈。
走过万水千山的米海和苏立谈起了亲眼目睹的各种美景,闻名世界的巴黎圣母院让苏立听得如醉如痴。
米海,等到有一天咱们去欣赏那份神圣美景吧。
没问题,明天咱们就可以出发。
苏立说,不行,我必须呆在蓝城等待朱迪非。
摩托车停在了蓝色小屋前,苏立并没有邀请米海进入蓝色小屋,他只好选择离开。
离开前,米海从挎包里取出一个浅粉色长方形礼盒递给苏立,跨上摩托车疾驶而去。
一道闪电划过静谧的夜空,接着是一个振耳欲耷的惊雷,雨又下起来。
米海――苏立推开窗户大声呼唤,只听到劈劈啪啪的雨声。
苏立倚着被子躺在床上,剪开粉红色包装纸打开礼盒,是个原木做的小风车,小巧玲珑的可爱样子。拧紧弦,松开,房间里立即飘荡起清脆悦耳的钢琴曲《致爱丽丝》。
小风车底部压着一张信纸,纸上写着,某某街1号浪乐队恭候苏立随时光临,米海。
苏立一遍遍给小风车上弦,为的是聆听那悦耳动听的音乐。
见面礼,请沉鱼小姐笑纳。
在白浪歌城布置雅致的某个包间里,一位中年男子把一摞人民币放到苏立面前的写字台上。
苏立说,素不相识的人,你为什么突然给我钱?
我给你钱是因为,我希望你做我的情人,第一眼看到沉鱼小姐,我就看到了我的梦中情人,我一直梦想有一个和沉鱼小姐一模一样的情人。
让我做你的情人?
不错,除了钱你还给我什么?
宝石、轿车……只要你做我的情人,我会满足你的全部要求,但前提是,我买断你的青春,从你答应我那刻起,到你二十七岁生日止,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完全属于我,期间,你不能独立参加任何活动,一切社交活动必须经过我的允许,请沉鱼小姐尽快回答我可否。
素不相识的先生,千千万万的女人中,你挑选我做你的情人,深感荣幸啊,不过,你听清楚,钱、宝石、轿车我统统喜欢,但是,让我卖掉自己我不干。
男子看外星人似的盯着苏立的脸庞问,你是在开玩笑吗?我明天将离开蓝城,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随时等候你的回音。
不必了!苏立昂首阔步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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