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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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蝶看着窗外绵绵的细雨发呆。王范不在了,她的身边,永远只有江彩云不离不弃。
两个月前的一个也是这样飘着雨的黄昏,王范找到了江小蝶。他神情有些倦怠,大概是因为工作太累的缘故。因为要去外地出差,而且很可能长期驻守在那里,临行前他和江小蝶告别,说出了他的担心。他说:“小蝶,公司最近有了起色,派我去河北打开市场,大概一时半会不能回来。”
江小蝶柳眉微蹙,恼火地说:“这么拐着弯儿说事,是不是要分手?”
“没有,小蝶,我爱你。”王范说着就将嘴唇凑了过来。
“别,你去吧,那里有你的前途和事业,别腻歪了,祝你一路顺风。”
王范说:“小蝶,你为什么不挽留我?为什么从你脸上看不到一丝难舍的表情?”
“你想让我哭吗?告诉你,我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哭了。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小蝶,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都在这里做这种只有本市最低工资的活,我那厂里甚至工资都发不出来,你觉得我们要一直在这儿作垂死挣扎状吗?我们不可以生活得更好吗?”
“不,你是男人,我不怪你,可我是女人,对于我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陪一个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看星星,你明白吗?”
“看星星,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扯,你去外面看看,这大气污染成这样,你想要找颗星星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看星星,这里没有,去北戴河,去阿拉斯加,去伦敦,总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得到的。”江小蝶继续无理取闹。
“唉,小蝶,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我最多一年就回来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王范独自一人去了河北,留给江小蝶一大堆整理房间带不走的半旧不新的锅碗瓢盆。
江小蝶看着那些锅碗瓢盆,神情木然。几天后,她对江彩云说:“彩云,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江彩云说:“我也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开口,我知道你舍不得。”
“这个城市,带给我的只有伤心和困惑,”江小蝶说,“你看看,男人的离去,永远是那么的决绝,他去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有给我一个电话,甚至短信也没有给。”
江彩云苦笑了一下,想起了林子建。不说四十八个小时,四十八天,很多个四十八天了,林子建没有再找过她。
这座城市,除了这些伤心的回忆,还能有什么呢?江彩云联系到了在广州上班的一个远房亲戚,两人随后辞职,奔赴广州。
这一去,等待她们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这年的冬天,整个偌大的广州城笼罩在一片死亡气息之中。这种叫做“沙士”的病毒,以一种无孔不入的姿态入侵这座繁华的城市。江彩云现在就职于一家房地产公司,负责前台。沙士来袭,公司业绩一路下滑,不光这个房地产公司,所有行业几乎都受了重创,当然除了板蓝根和口罩两样热销的产品之外。
江小蝶在售楼部当售楼小姐,几个月实习下来,渐渐地摸清了门道,收入颇丰。可就在她畅想未来的时候,沙士来了。
大街上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江彩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口罩已经断货。她每天不戴口罩上下班,看着那些过往的行人像个阿拉伯妇女一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仅剩下一双张皇失措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江彩云走在大街上,不小心打一个喷嚏,大家像杀手一样冷酷的眼光立即投射过来,恨不得立即报警将她抓到传染病医院去实施隔离。她大气也不敢出,甚至嘴巴都不敢张开。害怕嘴巴一张开,那些飞舞在空气中携带着病毒的唾沫就以火箭一样的速度钻入了她的鼻孔,然后侵蚀她的肺叶,然后整个人就在死亡线上挣扎。
人是固有一死,但是这样死于瘟疫,谁也不会甘心。
许多人轻生,许多人在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在这个随时可能夺命的病毒面前,人们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生命的宝贵。死亡的阴影越来越重,人们开始计划着回家,或者说逃离。
逃离会加快病毒传播的速度,所以政府加大力度控制人员的流动。
回家的路变得从未有过的艰难。江小蝶和江彩云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在火车票代售点买了两张火车票,然后打包了行李往火车站奔过去。她们俩顺利通过了红外线检查,然后在候车室的大厅里等待着那一辆绿色的返家的火车。她们希望,那辆绿色的火车能够载着她们逃离这一座到处都是病毒的城市。
江彩云的心情是激动的,好多年都没有回家了,爸爸妈妈一定在那里左顾右盼的吧,还有妹妹,一定也非常想念她的吧。江彩云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姗姗来迟,接到电话就惊慌地说:“孩子,你在哪儿呀?”
“我在广州。”江彩云答道。
“你不是在东莞吗?怎么离开了呢?听说广州现在闹瘟疫,孩子,你没事吧。”
“没事,真实情况没有那么严重,电视上浮夸着呢。”
“不是吧,新闻不是实事求是的吗?我看了,都有录像,许多人一开始以为是感冒发烧,结果去医院检查,就得了非典,非典,孩子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妈,就是非典型肺炎。”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病没得治,而且只要从哪儿一经过,周围的人都要感染的。”
“没这么严重的,妈,我和小蝶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啊?!你回来干什么,在那儿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回来啊。”母亲在那一头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担心。
她的担心是江彩云不愿意想像的。母亲像防瘟疫一样防着自己的孩子,害怕她的靠近,仿佛她就是一个病毒的传染源。
江彩云尽量不往这方面想,可是母亲就是这么想的。没有谁愿意和她同生共死,即使是自己的母亲。
沙士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几十年的亲情。江彩云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妈,我只是想回家看看,谁也不愿意客死他乡。”
“孩子,你就呆那儿吧,前村有个从广州那里回来的人,还没到家就被派出所的抓走了,听说是要去检查各种病。”
“哦,我明白了,妈,那我不回来了。”
“好的好的。”母亲飞快地挂断了电话。江彩云想,非典可以通过电话线传染吗?她看了看江小蝶,问她的意见:“小蝶,我妈说回家要被抓,你回吗?”
“票都买好了,为什么不回?”江小蝶诧异地问道。
“我不回了,你一个人回吧。”江彩云此刻面无表情,可她的内心难受到了极点。
“怎么可以,你一个在这里,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呢。”
江彩云搂过江小蝶,在她的耳边说:“小蝶,你比我妈还要好,趁这个机会,回去吧,这里不是好呆的地方。”
“那你呢?”如果让江小蝶一个人回去,她是不忍心的。
“你不要管我了。要不,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你妈,看她怎么说。”
江小蝶于是接通了家里的电话,说了两句便挂掉了。江彩云问:“怎么样?”
“我妈说了,回去好,她想我了。”
“那你快走吧。”江彩云焦急地说。
“不,彩云,我决定留下来。你看这空气,这看不见的空气,你能想像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吗?我们以前总以为无非就是灰尘,氧气,二氧化碳等一些分子组成。可是现在,我们对于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产生了无比的畏惧。”
“那又怎么样?小蝶,你可以逃离这个病毒的中心。火车就快要来了,你走,还来得及。”
“谁知道呢?说不定在火车上我们就会遇到一个病毒携带者,然后眼一闭,喘几口粗气,脚一蹬,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前我总以为活在这个世界是痛苦的,每天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但当这种起码的生存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竟然那么强烈地渴盼着我自己能生,甚至像秦始皇那样渴望长生不老。”
“谁又能长生不老呢,我只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我是一个女人,我害怕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回忆,找不到一段回忆让我回味。”
“给林子建打个电话吧,既然你这么想他。”江小蝶看了看神情落寞的江彩云,提醒着他。
“不,他有他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他,”江彩云看着火车站里络绎不绝的人群,“我以为这个车站能够歇一会儿,你看,还是这么拥挤。他们都有个方向,有一个能够收留他们躯壳的家,而我,没有。”
“彩云,你别想太多了,或许你妈只是一时的恐惧,她害怕你被人抓了去。”
“那么我留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死亡的城市里就安全了吗?如果,她希望我回去,那么我说不定会打消回去的念头,我一定会打消回去的念头,我怎么能制造恐慌呢,我活在这个世上,我就想像巴金老先生一样,带给人希望,带给人力量,带给人美好,我怎么可以有那么自私的想法呢,为了能够回那个并不温暖的家,就带着这个病毒到处奔走呢……”
“行了,彩云,你是健康的,至少现在是健康的啊,刚才我们还量过体温呢,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那为什么我妈那么害怕我的靠近呢,小蝶,我怀疑我已经传染上了,”江彩云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拉住江小蝶的手往额头上碰,继续说道,“你看看,我都咳嗽了呢,小蝶,你摸摸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你摸摸。”
江小蝶“啪”的一声将江彩云打得晕头转向,可是却无法阻止江彩云的胡言乱语:“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病毒的传染源啊,我必须得同这个城市的人们一起同生共死,不把病毒的范围扩大,这是我的义务。现在好了,回去的念头也断了,那么,就让我同这个城市共存亡吧。”
“彩云,你清醒点好不好,你说到哪里去了,就算是这个城市死得一个不剩,那它仍旧是广州城,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对我们的专家有点信心吧,相信很快就会过去的。当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流行感冒,摁几下鼻子,流下几滴眼泪就过去了,可以吗?”
“可以吗?有什么不可以。死猪都不怕开水烫的,你知道吗?”
“别用这么悲观的比喻,彩云,你一直是乐观的积极的充满力量的江彩云啊,你应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好,柳暗花明,期待吧。”江彩云终于收起悲伤的情绪,给了江小蝶一个笑脸,尽管有些牵强。
两人提拉着行李箱,一前一后走出了火车站的大门。江彩云将那张火车票揉成一团,然后丢在了风中。
三年多了,从离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着自己回家的路。以前总想着出人头地,将自己混得体面一点再回去,自从这个城市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她就想明白了,平安比一切都重要。现在,她想平安地回家去,可是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栖身之地。
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也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江彩云想到这个时候,内心的悲哀多过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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