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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心乱如麻


  这看似寻常的一次巡幸注定成为许多人此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解忧早早躲进车驾,以一排竹帘挡去车外的纷纷扰扰。不想见的人,这些日子的确不曾来骚扰她。听到车外侍卫提醒“启程”的声音,瞥见同车而坐的衡玑闭目养神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她悄悄以两指扒开帘子,偷瞄车外的人。

于单在车的前方策马而行,无精打采拽着马鞭。偶尔回首,解忧吓得立刻摔了竹帘唯恐被发现。眼见自己过于莽撞的动作并未惊动衡玑,这才更小心翼翼悄然偷窥着。他不时回眸,似在兼顾周围的侍卫。陛下这是有意训练于单为心腹之人吗?解忧哑然,金色的阳光洒在他日益消瘦的面庞似乎令他有难以接受的负重感。他眼窝深陷,略显清瘦,左顾右盼的姿态让他显得格格不入。他似染风寒未愈,咳嗽间不住掩饰虚弱之感,强撑着一口气驭马而行。

解忧轻轻放下帘子,瞟了眼衡玑,故作镇定,却不自觉生出一股莫名虚弱。

衡玑看似在梦中,却冷不防闷哼一声,极尽鄙夷。解忧知悉她睡着也睁着半只眼,必然对自己这般窘迫之态不屑一顾。她叹气,似乎于单的到来令她越发看清自己。她没有想象中那般冷酷决绝。或许是衡玑的教育不够彻底,或许她有意留了一念单纯,解忧意识中坚定的某种概念似乎动摇了。

“我听闻朝中有人对你的所为颇有微词。”车轮碾过尘埃,衡玑冷然出声,沉闷沙哑的嗓音里多少透着些肃杀与不满。

“听闻?听谁说?”解忧挑眉以对,坦率表现出负隅顽抗的本能。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无比蔑视那些在背后捣鬼告状的小人。

“风闻。”

解忧冷哼一声,知道她仅为提示自己,郁然问道,“难道是张汤?”他这般执着,究竟是冲着荆楚还是她来的?

衡玑不置可否,解忧权当她默认,愤然道,“我早晚收拾他。”

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职权有交互之嫌。在陛下面前,他们还是竞争关系。说彼此有多和睦是绝不可能的,更多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漠视。她不认为是谁先干扰了谁,同时存在就是个错误。

“廷尉府怎么得罪你了?”衡玑不冷不热道。

怎么得罪?青荻的事情就是最大的得罪!这个麻烦完全是廷尉府造成的,是廷尉张汤造成的。车辙忽然轧过山路凸起的顽石,猛一颠簸,令解忧身子悚然一抖。

“昨日皇后命人送来些荆楚的兰芷香草,你恰好不在,我替你去谢过了。”衡玑忽然转换话题。

解忧却毫不领情,歪在车壁上道,“若有心,把荆楚的山水还我,拿些花草搪塞岂不恶心?”

车身又是一抖,解忧脑袋重重磕住。

衡玑置若罔闻,继续说道,“在椒房我遇见你的青荻了。”话音未落,车身又一颠簸,令她话语的重音莫名落在青字上,猛一听还以为说“情敌”呢。

她的停顿恰到好处,猝不及防勾起解忧略带酸涩的记忆。所有的怒火在这一瞬间消散,化为迷茫的心酸。

“她好吗?”解忧试图以几分不屑几分淡漠表现此刻的心境。

“不大好。”衡玑眼睑不抬一下。

解忧闻言惊觉,紧张问道,“什么叫不大好?”她明明探望过青荻,确信她一切安好无恙。但随即否认了自己的认知,她依照自己的身体状态去揣度她的状态难免有失偏颇,她只是一介柔弱女子,或许茶饭不思,或许水土不服,怎会有解忧那般顽强的生命力?

“许是吃坏了东西,吐得屋里满是酸水的气味。我嫌脏没过去,远远见她脸色蜡黄,嘴唇发白,估摸是病了。可这姑娘身体一般,脾气可犟,只说自己是坐车颠得呕吐。”衡玑说道。

“你没问什么病?”解忧问,这青荻可不能有什么不测,不然霍去病可要怪自己了。

“她说没病,有什么好问。”衡玑不以为然道。

解忧一听,登时火冒了上来,原来自己这不顾他人死活的脾气都是跟她学的。

“你怎么不仔细看看,你不是会诊脉吗?”解忧责难般对她吼道,惹得坐在车前的清溪忍不住追问翁主是否有什么需要,被她一声呵斥骂了回去。

衡玑并未动怒,如有难言之隐般小声道,“我猜,可能是,可能是,那个病。”

解忧看不懂她挤眉弄眼的暗示,更听不懂她的话,她需要直截了当的答案,“什么病?”

“就是,就是……”衡玑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个迟缓的徒弟。

“是什么?”解忧也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不慎抖露的天机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有孕。”衡玑干脆一击敲醒这傻孩子。

当真是一记惊雷!解忧半晌没回过神,任凭她再如何无知也不会错解这件事的意义。于是反复思量,霍去病是在哪个时候犯下了案?等她回忆过霍去病对她的每一次转变与交代,这一事实带来的伤害才缓缓到来。什么拜托她照顾,什么廷尉府,全都是谎言,都是霍去病想出来的谎言!解忧从未如此憎恨过。

“你能确定?”解忧强压着怒火问道。如果说之前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捕风捉影的游戏,那么此刻的证据则触目惊心。

衡玑摇头,“我只远远看了一眼,是猜测,不过看皇后面有喜色,只怕十之八九。”

解忧对衡玑的医术深信不疑,更恨自己没好好学习医术,不然定能第一时间掌握消息。

“再说,霍去病不在家中,她未必信得过旁人,未必肯随意让人检视。”衡玑补充道。

解忧对这名字厌倦般抵触着。青荻不比她俩,未必事事皆可嗅出阴谋的气息。这突发的意外可愁坏解忧了。

可笑她自以为聪明,却是最可欺的一个。以前她唯唯诺诺很听话,却被人处处欺负当猴耍。现在她时时占强,原来还是一场笑话。

“怎么不在昨天告诉我?”她实在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我没觉得多重要。”衡玑道。

不确定比确定更叫她牵肠挂肚,恨不得立即骑上飞马跑回长安问个明白。她坐立不安,掀开帘子朝回看,群山环绕中暗红色的车队已快至甘泉宫。郊外的风中带着丝丝香甜,解忧心中立即盘算,这一去一回需要的时间。

“如果回长安,等于向陛下表面,你在乎霍去病胜过一切,你可要想清楚。”衡玑告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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