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落流沙
“你……”阏氏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冥冥中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可会弹琴?”
解忧尚未从叹服和惊艳中回过神来,痴痴回答,“会。”
“你过来,到我身边来。”清河简单命令道,语气平和,却让解忧感觉到不可回避的气势。解忧如中了蛊一般,木然应声上前,目光平视前方,像是肩负着某种神圣的使命,圣洁而庄严。
“你坐下,弹一曲。”她说道。
解忧在阏氏身边坐下,她并不擅长音律,甚至略显笨拙,但在这蛮夷之邦也算一种技艺。
几案上端坐着一只青铜鎏金神兽砚盒,神态逼真,气宇不凡,在这荒漠之中以它固有的精巧细致区别于茹毛饮血的残酷与杀戮。
这个小姑娘初来乍到,竟然从容不迫,毫无回避的直视匈奴的阏氏,不像普通汉女,有些意思。清河心想,总算找到个有些见识胆略的姑娘。
看着解忧玉指跳跃,皓腕舞动,清河微微点头,嘴角溢出浅浅笑意。解忧熟悉曲目,也借机悄悄窥视身旁的清河。两人偶尔目光交汇,解忧以一笑带过,毫不慌张。虽是第一次见面,倒像是久违的知音,共诉高山流水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清河冷不丁问。
解忧二字不会安全,刘征那雄心勃勃的名字也不妥。
“玦。玉玦的玦。”解忧早有准备,脱口而出。
清河略感意外,“是一种耳饰,也做佩饰。谁起的名字?”
“家父。”
“你是哪里人?”
“楚国秭归人。”
“屈原的故乡。怎么被俘的?”
“我自小流浪,在边关以卖艺做活计为生,被匈奴人虏来了。”这话半真半假,扪心自问,她在某些方面的技艺绝不足以维持生计。
“哦?是谁把你抓来的?”
解忧摇摇头,做出一幅背影离乡的悲悯神态。
“是浑邪王带来的。”那女子在一旁补充道。
“祭天的时候他们就会给王庭送来奴隶和女仆。”清河声音略微低落,“几岁了?学过几年琴?”
甚少有人问及她的年龄,解忧有些触动,“十八岁,五岁就学琴了。”
清河略微一笑,解忧唯恐她心想学了十几年只有这水平,窘迫的低下头,生怕她的追问会令自己露馅。
“我也是五岁学的琴,不过十五岁就离家了。”阏氏看着解忧年纪轻轻,有些感慨,“你这么小就流落他乡,今生再也回不去了。”
“不会的,我定能回去。”解忧直言道。
清河不明就里,只当她有些桀骜,摇摇头,也不说什么。
“我在路上已思虑过千百次。既来之,则安之。对我而言,天下都是一样的,只要我心里的希望不灭,终有归汉的一日。”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神情了然,毫无悲戚哭诉之意,倔强的全然不像任人窄割的女子。
“也罢,你往后就跟着我,多少心愿都放在心里。你还会弹什么曲子,下次再谈给我听。”阏氏简单命令,看来这个小姑娘的性子还需要磨磨。
解忧对阏氏施礼,旋即转身。
“等等!你到过长安?”清河突然坐起,犀利的眼神直射解忧清澈的眸子。
“到过,玦曾途经长安,后来流落边关。”她小心翼翼应承着。
“难怪我看到了长安的影子。”清河似对解忧说,又似自言自语,“好了,你累了,回去休息。”
解忧轻舒一口气,缓缓退出帐外。
掀起帷帐,落日的余辉洒在白皙的脸颊上,映出红艳艳的光芒,为解忧增添了一缕奇异的动人色彩。
突然,一个高大的被夕阳拉得颀长的影子落在解忧脸上。
解忧闭目,睁开眼,好奇的直视对方的眼睛,清明纯澈的眼神,略带几分忧郁,两抹浓眉随意的落在眸子上方。巧合的是,他也在看她,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他嘴角微微上扬,分明的带着几分好感。
他走进帐里,回望的目光却频频落在解忧脸上。解忧也回头,四目相聚。
“母亲,我来了。”他走近阏氏。
“今天大单于找你做什么了?有没有为难你?”清河目光中尽是关切。
“没有,他问我最近在做什么。”他回避母亲的眼神,其实母子俩心照不宣,大单于从来没有对这个曾经的继承人放心,不杀他只是慑于匈奴各部的力量,但这只小鹰还没有展翅高飞就折了翅膀。
“对了,母亲,我刚在帐外看见一位女子,她是谁?母亲认识吗?”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她是浑邪王从大汉边关俘虏来的女子,献给王庭的婢女。”清河拍拍他衣襟上的灰尘。
“难怪,原来是汉人,我总觉得像母亲。”他开心得笑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于单,你也长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清河阏氏慈爱的看着她唯一的儿子。
“母亲,我要去打猎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于单转身。
“这孩子……是谁跟你一起去?”
“季珊。”于单头也不回,大跨步走出帐子。清河追出帐外时,只见他策马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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