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盼儿挨着众人数落，伺候完丈夫，又盛了一碗粥递给顾静宁。

  顾静宁右侧脸颊上大片的青色胎记，在幽暗的山洞里，映照在火光中，显得有些可怖。

  她自打来了这边，就接收到许多打量的目光，此时眼底阴沉晦暗，不发一言接过粥，缩在那小口小口喝。

  一块石子混在里面，卡住她嗓子，顾静宁猛烈咳嗽几声，突然发作，把手里的碗“啪”一下摔在地上。

  “烦死了，这点活都干不好，想毁了我的嗓子是不是？”

  秋盼儿吓了一跳，赶紧去哄这个脾气不好的小姑子，“静宁别生气，今天是来娣淘米，她还小，干活不利索，下次我让招娣干，肯定不会再有石头。”

  顾静宁冷飕飕的目光刀子一样往顾蓁身上刮。

  顾蓁佯装害怕低下头，“对不起小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见这边吵闹，不少人停下手里的活看热闹。

  顾招娣也跑过来，把妹妹挡在身后：“小姑，下次我来洗，保证干净。”

  她干活很利索，家里人都知道，顾静宁阴恻恻道：“你今天躲出去偷懒？大家逃难，你光吃饭不干活，留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我看不如把你卖给人牙子，我们还能得一笔银钱。”

  顾蓁在顾招娣背后挑了挑眉，这小姑还真是神助攻，她正愁不知道怎么挑起这回事让顾招娣死心。

  果然，她大姐身子一晃，看了秋盼儿一眼：“别卖我，我能干活的，娘，你说句话啊。”

  秋盼儿也有点生两个女儿的气，无奈叹息：“你们实在让娘失望，从昨天晚上就这样不懂事不听话，真该把你们卖到外面，那时候才知道家里有多好。”

  顾招娣在亲娘眼中，只看到了失望，顾家其余人也都很冷漠，甚至嫌弃鄙夷。

  她咬了咬唇，原来自己和妹妹在家里，是这样可有可无的存在。

  顾静宁心里痛快了，嫉妒的视线在这一双侄女脸上扫来扫去。

  虽说面黄肌瘦，没精打采，但是皮肤好，比她强多了。

  顾静宁坏心眼道：“卖给人牙子，不如卖到那种地方去，给的钱还多！”

  顾招娣脸色更差，全让二妹说中了！

  秋盼儿这时又生出些不忍，打圆场道：“好了，去看看其他乡亲们找了些什么回来，别在这愣神！”

  “还不滚去外面找点吃的，中午要还是米汤，我扒了你们俩的皮！”说话的是顾传家，长房长孙。

  对妹妹，他向来是不留情面，呼来喝去。

  这一家子闹成这样，平白让外人看笑话，顾夫人意识到周围目光，才反应过来，她闺女还没出嫁呢。

  顾夫人咳嗽一声，用眼神制止顾静宁和两个孙子适可而止。

  只是已经晚了，顾静宁刻薄的话早就传入了众人耳中，有几个和顾家家世差不多的商户，都暗中摇头。

  若只是脸上有胎记，还是小事，商户农家娶妻娶贤，人品没大碍就行。

  可看顾家米面铺子的三小姐，人品大大的有问题。

  未出阁的姑娘，要把侄女卖进青楼，心思何其恶毒！

  大家纷纷离他们远了些。

  这么一打岔，轮到秋盼儿自己吃饭时，锅里已经只剩一个底，米汤也早就凉透。

  她看眼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夫人魏凤蓉，默默将锅里的米汤喝进肚子。

  顾蓁扯扯顾招娣袖子，“姐，咱们出去看看吧，说不定真能找到点东西。”

  顾招娣只好点头，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正想出去，老夫人魏凤蓉突然睁开眼叫住她们。

  “俩丫头，把蓑衣戴上，女孩子着了凉以后怎么嫁人？”

  她平时很少说话，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口帮忙说几句，说多了，反倒引顾夫人不高兴。

  顾夫人今天自觉在乡亲们面前丢了面子，此刻也没出口反驳婆婆。

  而且这话也没错，以后这俩孩子嫁人还能收彩礼，不能生孩子可是大事。

  顾蓁立即去放行李的地方，翻出两件蓑衣。

  路过魏凤蓉时，她悄悄蹲下身子，往这位枯瘦如柴的曾祖母手中，塞了点东西。

  魏凤蓉没太大反应，顾蓁已经和姐姐迅速离开。

  过了会儿，没人注意她时，魏凤蓉才悄悄将那块点心塞进口中。

  一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滑下，她有预感，自己兴许会死在这场避灾路上。

  .

  顾蓁和顾招娣披了蓑衣，戴着头笠，冒着雨钻进林中。

  雨声太大，彼此交谈都要扯着嗓子。

  顾蓁根本没打算找什么吃食，她扯着顾招娣的手，深深浅浅踩进泥里，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处小山洞。

  两人跺跺脚，单薄的鞋子早就沾满泥泞，浑身冷冰冰的，可心里异常火热。

  顾招娣刚刚狂奔在雨中，想明白很多事。

  二妹说的没错，外面就算风雨再大，可自己拼着舒坦，在家里能遮风挡雨，却遮不住家人往心口捅下去的利刃。

  她颤抖着嗓音，一边哆嗦一边笑：“二妹，娘真的会把咱们卖了，逃吧！我听说北边没有水灾，咱们可以一直往北走！不去京城，咱们去最北边！和蛮族打仗那里！姐能养活你！”

  十五岁的少女眼睛明亮有光，顾蓁原本打算是去京城的，但现在突然觉得远远离开也不错！

  “好！都听姐的！你去哪我去哪，咱们姐妹俩一定能混出个样子！”

  顾招娣莫名想哭，和顾蓁拥抱在一起，顾蓁拍拍她的背，能这么快想通，已经很不容易。

  “姐，我想带上曾祖母一起。”

  顾蓁深思熟虑过，魏凤蓉在她们姐妹二人成长路上，帮过很多。

  挨饿的时候，魏凤蓉省下自己口粮留给她们。

  挨打，她拼着儿媳妇不高兴也得劝几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顾蓁没办法看到她再和剧情里一样，被家人放弃，活活饿死。

  顾招娣也惦记着曾祖母的好，闻言没有拒绝，“那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带上一个快七十的老太太，难度直线上升。

  顾蓁倒是有信心，她懂医术，会功夫，两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黄毛丫头，带着一个瘦老太太，装成乞丐，一路北上，安全系数还算有保证。

  难在怎么从山上下去，怎么趟过这深如大河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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