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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空洞


罗述从审讯室里出来,还没走回办公室,就接到了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

  ——肖见山救回来了,目前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只要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观察一天,没有异常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李雾和肖见山约在十点见面,而他们赶到时接近十一点,中间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以李雾的性格来说,他一定会说些什么,尤其是为什么会提前逃离现场的答案,除了李雾本人,或许只有肖见山知道。

  “罗队!”韩曦然迎面跑过来,什么都还没说,先给了罗述一个巨大的拥抱。

  突然被抱住的罗述一时不知所措,笑着问她:“怎么了?”

  韩曦然把她松开:“你刚刚审讯我看了。我真没想到,原来我的家庭在你眼里有这么好……”

  “你父母给你的爱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礼物,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罗述道,“好好珍惜吧。”

  韩曦然猛猛点头,转而又问:“对了,你一开始跟李雾说那些话,就是什么精彩的审讯需要双方怎么怎么着的那句,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罗述“哦”了一声,淡淡道:“我编的。”

  “编的?”韩曦然睁大眼睛,“我看你说得那么一本正经,还以为真有这套理论,我差点就信了。”

  “对什么样的嫌疑人,就需要什么样的审讯手段。”罗述面无表情地解释,“李雾表面上疯得没边,但实际上他这种性格是最好理解的,受审者的目的性越明显,就越容易套出话来。”

  “哦——”韩曦然一脸受教的表情,“怪不得,听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神啊主啊的时候,我还惊讶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

  她拧着眉头在脑海里快速把刚才看到的审讯场景过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罗述:“接下来怎么办?”

  “晏筝现在在哪?”罗述答非所问。

  “应该在办公室里吧。”韩曦然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他在呢。晏筝他——”

  她欲言又止,对上罗述的眼神,噤声的话已经心照不宣。

  罗述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我已经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别担心。”

  韩曦然心怀惆怅地点点头。

  罗述又道:“对犯罪嫌疑人都要坚持无罪推定,更何况晏筝还是陪我们出生入死过的战友。”

  “你说得对。”韩曦然张了张嘴,“那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先去李雾家里看看,按之前的三起案子来说,他家里应该也有一个写着信息和什么神的东西,第四个案子是截下来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五个。”罗述说。

  “那难道以后我们要一直像这样提心吊胆地查下去吗?”韩曦然皱着眉。

  “当然不会。”罗述说,“这次拿到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争取,在这个案子就把他们连根拔起。”

  “如果一直绕着这个大案转下去,我迟早会疯掉的。”韩曦然撇了撇嘴,“去李雾家,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用,”罗述摇头,“你去把今天审讯问出来的线索汇总一下,回头我有用,我和晏筝去李雾家。”

  “好。”

  -

  李利臣和吕雁春还在医院里,在去李雾家之前,罗述和晏筝先去了趟医院。吕雁春受了太大的刺激,他们到的时候还处在昏迷状态,李利臣坐在陪床上守着,他低垂着脑袋,弓着背,原本熨烫平整的半袖衬衫也多了好几处褶皱,但他无暇顾及,愁苦和悲伤已经侵占了他的大脑。

  “李先生。”罗述一个人走进去,晏筝在病房外等着。

  李利臣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过来,眼睛里黯淡无光,早些时候在市局中气十足质疑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开口时显得有气无力:“警察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需要去你家里调查一下,”罗述提出要求,“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

  “可是……”李利臣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妻子,犹豫起来。

  “我们会安排好人照顾你的太太,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罗述道。

  李利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行吧。”

  他的嘴角下垂,脸庞上满是沧桑和疲惫,落寞到连罗述都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受伤的那个孩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李雾最多算是杀人未遂,至少不会被判死刑。”

  李利臣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跟在罗述和晏筝身后走出医院。

  这是他们第二次到李雾家,第一次来的时候只待在客厅,没什么收获,罗述四下转了一圈,问李利臣:“李雾的房间是哪一个?”

  李利臣给他们指了指,罗述走过去,想按门把手把门打开,却发现门上的锁被人工暴力拆卸下来了。原本该装有门把手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圆形的空洞,像一只被挖穿的眼睛。

  她听见身后的晏筝叹了口气,然后推开门走进去。

  李雾的房间和她预想中的一样,纯白的墙壁一尘不染,甚至连一张海报、一幅壁画都没有。床上的寝具是灰色的,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放在床头,枕头压在被子上,除此之外床上再无他物。

  床的对面是一个到顶的黑色木柜,罗述走过去打开,琳琅满目的奖杯、奖状、荣誉证书映入眼帘,在漆黑的橱柜内部,闪着金色银色红色的光芒。

  “一般人放这种奖杯什么的,不都是用透明玻璃柜吗?为什么要放在这种柜子里?”晏筝疑惑地问。

  “这个柜子是我专门给他买来放这些东西的。”李利臣站在门口,“不用透明柜是因为不想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这些东西,志得意满,或者是朋友亲戚来做客,看到之后随随便便夸他让他太骄傲。”

  罗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仔细浏览过一遍,最高一排都是些含金量很高的全国比赛的金奖,然后逐渐往下递减,但即使是放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位的奖状,也是校赛的一等奖,在十三中这样的名校,能拿到一等奖也已经很厉害了。

  罗述挨个检查,没有发现异常。

  她关上橱柜的门,然后转向这间房里的其他地方,除了床和这个黑色柜子,只剩下一个黑色的书桌,靠窗很近,如果坐在桌前,正好能从楼下看到窗户里有个人影。

  罗述拉开窗帘往下看,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楼下那几棵树茂盛的树冠,想看到树底下的人还是有难度的。

  她又将目光转向桌面,那上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废纸、一颗橡皮屑都没有,桌面延伸出去的部分做成了两层书架,第一层放的是各种各样的课外书,文理皆有,包罗万象,第二层就是学习资料、教辅书、试题集,一米的宽度塞得满满当当。

  她从中抽了一本出来,大致翻了一下,这本试题集已经全部做完,且做题习惯和当初他们拿到那本五三一模一样,字迹工整、思路清晰、过程完整。

  罗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这里目测有二三十本习题册,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做完的,就无法想象这背后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

  “我好像有些理解李雾为什么想杀人了。”晏筝低声说道。

  是啊,李雾的目标太清晰了,他只是想考第一,他只是想被人关注,这本没什么错,更何况他也不是想不劳而获,他勤勤恳恳为此付出了难以计数的努力,最终不仅没有如愿,甚至还产生了这么大的落差——哪怕是正常人都未必能消化得了因此产生的负面情绪。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罗述想。

  她看着这满桌的书籍,如果有什么东西上写着他们要找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第二层,至于第一层——

  “李先生,李雾这些课外书,是你买给他的?”罗述问李利臣。

  “有我给他买的,有他妈妈给他买的,也有他自己买的。”李利臣说。

  “哪些是他自己买的?”

  李利臣几步走过来,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从中抽出来两本,递给罗述:“就这两本。”

  罗述看了看,一本《荷尔德林诗集》,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看到“荷尔德林”这个名字的时候,罗述抬头和晏筝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句话——在危险的地方,也生长着拯救的力量。她打开书的目录,找到《帕特莫斯》在哪一页,然后翻过去,果不其然,在那一页里,那句话被标了出来。

  她又问李利臣:“这本书是李雾什么时候买的?”

  李利臣看着书名回想半天,才道:“记不太清了,应该有好几年了,他没有零花钱,买书要跟我报备,上高中之后就没有买过书了,这都是初中时买的,三四年前。”

  罗述把这本书彻彻底底检查了一遍,封面、内页、扉页、封底、腰封,没有一处被落下,但没有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又同样检查了另外一本,也是一样的结果。

  李利臣看着他们的动作,还不清楚他们在找什么。

  “警察同志,李雾他真的和邪教组织有牵扯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是有确凿证据了吗?”

  “是。”罗述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我们来之前,他刚刚亲口承认。”

  “可、”李利臣的眉心挤出一个显眼的“川”字,“可是,为什么啊?他好好一个孩子,每天就是上学,他的同学朋友我跟他妈妈都门儿清,怎么会跟邪教组织扯上关系呢?”

  “这个问题我上午就回答过你,你应该去问他本人,我们也无法给出答案。”罗述道。

  李利臣双唇颤抖,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或许你说得对,我从来都不了解他。”

  “你上午说得那些话我回去想了想,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从小到大,他的所有决策都是我替他做的,我和他妈妈把他的人生安排好,以为这样他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可是我们这样也只是希望能养出一个争气的儿子,不想我和他妈一样,这辈子都不争气。”

  “你看,你还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罗述张了张嘴,“李先生,什么叫争气,一定要是考很高的分数吗?一定要是面面俱到吗?”

  李利臣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读警校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全国警校生的格斗比赛,不过很遗憾最后没有拿到名次。”罗述道,“我至今记得,那次比赛的冠军,从警校毕业后没有当上警察,因为他文化课怎么也学不会,反复挂科。格斗比赛能拿冠军,不仅是因为他努力训练,更重要的是他有天赋。”

  她顿了顿,继续讲:“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个天赋有多可怕,举个例子,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够参加成人组的格斗比赛,并且能拿到名次——一个人的力量上限是天生的,后天训练的只是格斗技巧和反应速度。他一只手的力量可以抵挡别人的两只手,普通人想战胜他基本就是天方夜谭。

  “但他除了格斗以外,其他方面也不过泯然众人,甚至可以说垫底。

  “你能说他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不是荣耀吗?没有争气吗?”

  李利臣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他低头盯着地板,良久才道:“我知道了,警察同志。”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我还想问一下,李雾那个什么障碍……是怎么回事?能治好吗?”

  “表演型人格障碍。”罗述说出全称,“这是心理学上常见的一种人格障碍,常见于后天成长环境影响形成。主要表现为情绪化、自我中心、渴望关注,说实话,李雾有这个病,和你们也脱不开关系。后期应该会安排专业的心理医生协助治疗,不过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能不能治好都是未知数。”

  “李先生,”她说完这些,又看向李利臣,“李雾的朋友,你都认识吗?”

  “我都知道。”李利臣点头。

  “那你给我列一份名单吧。”罗述说,“把所有和他有联系的人,无论年龄、性别、背景,都写出来,有联系方式的话更好。”

  李利臣思索了一下,应了下来。

  罗述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听见门铃响起。

  李利臣愣了愣,说:“我去看看。”

  罗述跟出去几步,往门的方向看。李利臣把门打开,一个快递员站在门口。

  “你好,李雾同学的录取通知书,麻烦签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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