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朔州已经从前段时间的漫天飞沙中缓了过来，虽然街角处还是可以看见黄沙堆积，但市集上确实是热闹了不少。

  作为京城向西的重镇，朔州一直是大梁与西域交流的重要节点。

  朱红跟在苏镜身后。

  看着面前潮湿的红色嫁衣，不由自主就湿了眼眶。

  苏镜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了一家成衣店门前。

  “怎……怎么了？”朱红怯生生问道。

  苏镜转过身，从怀里拿出一小块银子，道：“去给你姐买过件衣服换上吧，这样回去，难免叫人议论。”

  朱春毕竟是嫁了人的，还是同村。

  穿着一身嫁衣回去，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朱家姐妹俩已经够惨了，能帮一些是一些吧。

  朱红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没有推辞，接过银子，眼眶再次湿润。

  “谢谢大哥。”她小声说道。

  请命人在民间的风评并不好，从苏镜一路上的遭遇便可以看出来。

  朱红没想到，在最黑暗的时候，帮助自己的，居然是一位请命人。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走进了成衣店。

  苏镜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没多时，朱红捧着一条襦裙走了出来，叹了口气，强挤出笑容说道：“记得有次姐姐带我来朔州，她特别喜欢这套裙子，只是一直没舍得买，这次，也算是如愿了。”

  裙子并不贵，只要三钱银子。

  可就是这三钱银子，对于姐妹俩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苏镜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而后找了个客栈，将朱春悬浮在半空，让朱红给她换上新衣。

  说来奇怪，当嫁衣脱下，新衣换上的时候。

  朱春身上的潮湿缓缓退去，原本有些浮肿的身体也慢慢恢复成原样。

  不得不说，朱春纵然只是农家女，也是有几分姿色的，要不然也不会被黄府看中。

  毕竟对大户人家而言，就算是配冥婚，也不能委屈了自家儿子。

  朱红在一旁看着，心中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姐姐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难过的是姐姐已经彻底离自己远去。

  阴阳两隔。

  “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朱红抬头看向苏镜，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苏镜说道：“先带你姐回家，让她入土为安吧。”

  命运从来都是残忍的。

  走出朔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朱家姐妹所在的村子名叫山口子村，因为坐落在一个山口而得名，位于朔州城南部并不算得远的位置。

  郭老二是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此时的他头上裹着一条破烂的白色毛巾，坐在村口的矮土墩子上，看着远方的原野，发愁般地叹了口气。

  “花了这么多功夫娶的媳妇，咋说不见就不见了哩！”

  郭老二叹了口气，恨恨捶了一下土墩子。

  农家的思想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日三餐，传宗接代。

  在这个基础上如果日子好上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郭老二对朱春这个儿媳妇是满意的，不仅长得漂亮，干活也利索，丝毫不输给大老爷们。

  他琢磨着等再过两年，就生个大胖小子，然后让郭大柱带着去地里干活，自己和老伴就享享清福。

  可谁想到，朱春就这么不见了。

  郭大柱杵着锄头，在一旁默默站着，脸上也满是愁容。

  其实从朱春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爹，你说朱春会不会已经……”坐在一旁的郭大柱欲言又止。

  郭老二瞪了他一眼，道：“瞎说什么，那可是你媳妇！”

  郭大柱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就在这时，离村玩耍的孩童竟然齐齐跑了回来。

  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道：“请命咯，请命咯，阎王老爷来请命咯。”

  听见这话，郭老二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连忙拉住一个小孩，问道：“什么阎王老爷？”

  那小孩满脸灰，仰头笑着说道：“请命的老爷，可不就是阎王老爷嘛，阎王老爷身边，还跟着朱红姐姐嘞！”

  郭老二一愣，朱红？那不是朱春的妹子吗？

  难道说……

  他连忙站起身，看向远处。

  只见村口的方向，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郭老二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土墩子上。

  完了，那不是请命人还能是啥子？看朱红跟在后面那样，自己那儿媳妇，怕是凶多吉少了哟。

  坐在一旁的郭大柱也是一脸沮丧。

  这年头想娶个媳妇不容易，更何况是家徒四壁的农家汉。

  好不容易讨个媳妇回来，没承想……

  爷俩眼神呆滞，看着那请命人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郭大伯，郭大哥……”朱红嗫嚅着嘴唇，刚说话，便哭了起来。

  这一路回来，实在是经历太多事情了。

  郭老二终究是有年纪沉淀在的，悲怆了一会之后，缓缓站起身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春儿她……”

  看着苏镜背上面色苍白的朱春，郭老二叹了口气。

  “这位官爷，俺这就叫村长过来。”

  村子里死了人，要下葬，是要村正来主持的。

  山口子村的村正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身体佝偻，耳朵半聋，脸上有很多老年斑。

  看起来时日无多了。

  在确认过苏镜的身份之后，村正点了点头，指着村子西边的方向说道：“咱们村，女眷，都葬在那边，咱安排几个年轻力壮的挖好坑，这朱家女娃，是个苦命的哟。”

  朱春的葬礼很是简单，随着黄土慢慢掩盖那安静的身体，仿佛其所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朱红在坟墓旁哭成了泪人。

  而郭家父子虽然没有流泪，却也神色悲怆，就是不知道是在为自家媳妇的死而悲伤，还是为以后找老婆的困难而忧愁了。

  天色明亮，阳光如同绸缎般挥洒，落在这座平凡的坟墓上。

  每个人都是时代洪流中的一缕沙，粉身碎骨，也只不过是最平常的结局罢了。

  苏镜面前，黑书缓缓翻动。

  山岗上起了一阵风，吹动着苏镜已不算干净的衣摆。

  朱春贫苦绝望的一生也缓缓出现在他的眼前，没有任何粉饰，只有赤裸裸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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