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

  宋归程把掉落在地的苹果项链捡起来。

  刚才他好像被蛊惑了一样，想要把尸体顶端的苹果摘下来。

  是项链突然掉落发出响声才把他惊醒。

  宋归程转头去找储为的身影，储为就靠在树边，手里抛着一颗糖，单手插兜，动作随性，并不往这里看，似乎对谁死了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树枝好像有生命一样，盈盈不断得汲取着赵思明的活力，很快赵思明就只剩下一具空壳子，“啪嗒”掉到地上，而他嘴里的苹果也“咕噜咕噜”滚落，一路滚到宋归程脚下。

  宋归程正想把这个苹果一脚踢远，小花突然在他耳旁说：“妈妈，这个好吃，这个好吃。”

  好吧，既然闺女喜欢……宋归程认命似的把那个苹果捡起来揣进兜里，好在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赵思明身上半点鲜血也不见，面色却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干瘪得如同戳破的气球。

  赵思玉跪在他的尸体旁边，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巨大的痛苦突如其来，如排山倒海一般要把她压倒。

  她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已经死了一样，双手交叠按压赵思明的胸部，想要给他做急救措施。

  可惜即便这里是现实世界，这样的抢救也是徒劳无功，更何况是人命不如草芥的副本世界。

  姗姗来迟的谢思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有一瞬间的颤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哥……”谢思有讷讷地喊了一下宋归程，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来。

  他很讨厌赵思明，不过这种讨厌只有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可现在人死如灯灭，那些讨厌和憎恶顿时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变得空洞且毫无意义。

  他现在甚至有点后悔上午还在说赵思明的坏话。

  宋归程摸了摸他的头，看着痛苦到近乎麻木的赵思玉，叹了口气。

  围观的玩家有的唏嘘，有的冷漠，有的更加抱紧自己的同伴，生怕下一个失去至亲至爱的就是自己。

  没有人上去安慰赵思玉，也没有人能安慰赵思玉。

  最初的震惊与惊讶过后，玩家们很快调整过来，不再关注赵思明的死，转而讨论赵思明的死能给他们提供什么信息。

  当时距离赵思明最近的是赵思玉，但是现在赵思玉的状态堪忧，谁都不好意思上去打扰她。

  宋归程没有隐瞒自己和赵思明的那段对话，他大概复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道：“然后我就去了别的地方继续摘苹果，当时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站在那儿。”

  宋归程指了个方位，那片地方树上的苹果基本都被摘完了，所以死亡条件应该不是摘了哪棵树上的苹果。

  “我离赵思明挺近的，但是没看见他是怎么死的，连声都没听到，”郑吉彦压低了声音，害怕刺激到赵思玉，他问吴昊晨，“你看到了吗？”

  吴昊晨摇头，这件事发生得太迅速也太悄无声息，副本在所有玩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吞噬了一个人的生命。

  “我看到了，”赵思玉忽然开口，“我看到了。”

  她跪在赵思明身边替他收拾衣服，梳理头发，沙哑的声音在阴暗的天气下沉重又凄凉：“思明盯着这棵树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就开始摘这棵树上的苹果，摘到最后只剩下最顶上的那一个。”

  赵思玉抬头望去，眼里满是愤恨和悲凉，她还能记得当时赵思明站在这棵树下，盯着那个苹果看的眼神有多专注和炙热。

  “我当时意识到不对，想要阻止他，可他完全不听我的，还把我推倒了，爬上去摘那个苹果。”

  再之后的事便是大家看到的，他摘到了那个苹果，不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他为什么要摘那个苹果？”李然丽奇怪道，“那个苹果长什么样子啊？”

  宋归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把兜里的苹果掏出来。

  “你……是这个。”吴昊晨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这种看起来很明显有问题的东西也敢拿，不服不行。

  宋归程也很无奈，他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家有个孩子想吃吧。

  小花安静地贴着宋归程的裤缝装死。

  “这个苹果，看起来长得有够标准的。”吴昊晨围着宋归程手上的苹果，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苹果弧度饱满，圆润亮泽，颜色鲜艳，而且两边大小一模一样，是强迫症患者福音。

  被这个苹果吸引，的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为它摆出一个朝拜的姿势，甚至到死还不肯放下，就十分怪异了。

  “我怀疑是有东西引诱了他，我摘苹果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陈馨可举手，她一脸郑重，“摘的时候，我很想咬苹果，很想……做它的肥料。”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烛火对飞蛾致命的吸引力一样，她也像被勾起人类的本能欲望，身不由己地拼命想要触碰。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一点，”谢思有说，“有几个瞬间，我特别想咬一口，不过就那么几个瞬间而已。我以为是自己太渴了，就没太在意。”

  “瞬间的感觉更要重视。”宋归程悄不作声地给谢思有塞了一颗理智糖，那糖的包装和宋归程这两天吃的十分相像，玩家们便没有太注意。

  陈馨可和谢思有两人的发言像是蜘蛛丝一样，牵出了其他玩家的记忆，有想咬一口的，也有想要爬树的，不过时间都很短暂，意识都比较恍惚，以至于没能把这种失常放在心上。

  由此可见，这个苹果园里的苹果具有一定的引诱性，但是那么多玩家里，偏偏只有赵思明中招。

  苹果是直接原因，也是导火索，可是根本原因是什么？

  宋归程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没找到合理的解释，于是问：“你们后来是怎么恢复理智的？”

  玩家们众说纷纭，有说把摘烦了苹果放下就好了的，有说累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的，也有说特别害怕掐了自己两把恢复过来的。

  只有陈馨可说：“我吃了一颗糖。”

  “糖？”宋归程凝眉。

  “对，”陈馨可把袋子里的糖纸翻出来，就是宋归程分给她的奶糖，“我当时特别饿，很想吃那个苹果，吃了颗糖就好多了。”

  大部分女生的体力都稍微差一点，陈馨可摘了半篓苹果之后就开始饥肠辘辘，如果没有那颗糖，苹果就是唯一的可以补充体力的食物。

  宋归程转了转手腕上的玉珠，刚才那些玩家说的反应他都没有，没有饿，没有感觉累，没有过度紧张和害怕，也没有烦躁……

  他忽然转头问沉默不语的储为：“你有吗？”他问的是别的玩家所说的那些反应。

  储为摇头，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沉默、平静，很少有事情能激起他的兴趣。

  “我好像知道了，”宋归程的目光从其他玩家身上扫过，然后一一停留，“这些苹果是以人的情绪为食物的。”

  摘苹果的人累积起来的饥饿、烦躁、劳累会被苹果感应到，被苹果吃掉，当这种情绪充斥着整个人的时候，仅仅依靠传递来捕获情绪已经不足够了，只有吞噬肉体才能满足它……

  人类是感情动物，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看似无意，其实都由无数波涛骇浪的情感堆砌，最后流向喜怒哀乐。

  情感是一切灾祸的发端，情感是人类最大的破绽。

  他们不仅仅是摘苹果的人，他们也是为苹果准备的肥料。

  “那我们岂不是防不胜防。”李然丽背后冒起一层冷汗，她和王慧潇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隐藏着担忧。

  “不，”宋归程轻轻摇头，瞥了眼赵思明的尸体，“西方教义中认为，人的一切罪行，都由七种原罪引发。”

  宋归程的身形浸在将昏未昏的天色中，树枝的暗影在他俊秀的脸上分割，使他浅棕色的眼眸深了几个色调，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玩家：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即为七宗罪。”

  他的语调不快不慢，声音清冽而柔和，却在黯淡的光影下显出几分疏离。

  谢思有背脊绷直，手里还捏着宋归程刚才拿给他的那颗糖，被他的掌心捂热，几乎要融化。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宋归程给他的感觉总有些陌生。

  刚才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无波无澜、平静淡然，却好像夏日暴雨来临前的阴天，又像雪山崩塌前的寂静，一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不过又好像是他的错觉，因为宋归程说完这句话就像平常一样笑了，浅棕色的眼眸微弯，安慰他们：“应该不用太担心，这些情绪只要不膨胀到一种程度，是很难反噬到自己的。”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距离天黑不剩多长时间了，他们刚刚耽误了太久，连忙催促：“赶紧回去摘苹果，得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

  待玩家们走得差不多了之后，赵思玉忽然几步上前，拦住正欲离开的宋归程：“我可以加入你的队伍吗？”

  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赵思玉看起来恢复了冷静，只是不停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紧张：“我的道具和积分全都归你，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签灵魂契约书。”

  别说宋归程，连谢思有听到都愣在原地。

  灵魂契约书，是系统商城里唯一一个无等级道具，价格十分高昂，被契约的人会将生命和灵魂全部交托给契约人，从此听他号令，供他驱使，同样被契约者也受契约者保护。

  灵魂契约书上的不平等条约相当于是自愿抵押个人，成为奴隶，是低等级玩家依附高等级玩家的途径之一。

  宋归程不知道赵思玉的目的，只当她是被弟弟的死冲昏了头，无奈地摊手：“抱歉。”

  他的童年时期让他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做了好几个任务连固定队友都没有，更何况是这种强制绑定的组合。

  赵思玉似乎不意外他的拒绝，肩膀陡然塌下去，问：“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帮我一把吗？”

  这个必要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不知道，宋归程没有明确回复她，只是说：“我的目的是通关副本。”

  两人仿佛打哑谜一样，谢思有听得云里雾里。

  赵思玉离开后，谢思有凑过去问：“哥，你要帮她？”

  宋归程摇头，他还不至于善良到帮助害过他的人：“她很有勇气。”

  他听出了赵思玉的意思，她想要为他弟弟，向这个副本的鬼怪复仇，加入他这边，无非是认为和他合作干掉鬼怪的可能性更大。

  一旦签署了灵魂契约书，宋归程就得在危急时刻保护她，这种保护对契约者来说虽然有限，但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直到现在，她仍然在算计，想要拉一个强有力的队友下水，和她一起刀口舔血。

  宋归程转身离开，心里只感叹赵思玉其心可悯，其行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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