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端着手电筒，把整幅壁画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想要找出更多线索。

  他正看得投入，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雨靴踩进湿黏的泥土里的声音。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他迅速关掉手电筒，拉起旁边的郑吉彦，一个闪身就躲进旁边的忏悔室，把门锁上了。

  一连串的动作让郑吉彦脸上的眼镜都滑了下来，他注意到宋归程沉下来的脸色，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不出声地问：“怎么了？”

  宋归程看着郑吉彦的口型，以同样的方式回复他：“有脚步声。”

  两人贴紧墙壁，躲在忏悔室门后，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到了门口，连郑吉彦都听到了。

  宋归程捕捉到雨伞被收起来的声音，然后是脱掉雨靴的声音，门外的人做完这两个动作之后似乎就不动了，既不离开，也不推门进来。

  门外的人带着雨伞，穿了雨靴，早上女主人就是这副装扮。

  她出门比宋归程他们早很多，两人本来以为女主人已经回去了，却没想到她现在才到。

  但是她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来？教堂的大门没有锁啊。

  很快，宋归程想到了答案——廊檐下有他们的脚印。

  刚才他们从泥泞的小路上走上来，雨靴底下都是烂泥，在廊檐的地板上印出了几个杂乱的脚印。

  长久的安静让人不安，郑吉彦眉心微低，轻声道：“她一会儿要推门进来了，我这里有个隐匿气息一分钟的道具。”

  言下之意是，待会儿女主人推门的时候，可以趁那会儿赶紧跑，一分钟足够了。

  宋归程思索片刻，道：“我留下。”

  “你还要留下？”郑吉彦皱了皱眉头，压着声音，“女主人一会儿进来，很容易就能发现我们，我们两个很难打过她。况且我们在这儿已经找到很重要的线索了，没必要冒这个险。”

  这么多天的调查探索下来，郑吉彦根据刚才画里的信息，再结合宋归程给他的线索，已经能推导出副本大致的背景。

  很多年前，有一对夫妻，他们在蒂莫农庄经营着一间旅馆和一个苹果园。

  蒂莫农庄地处偏僻，当地也没有特色旅游景点，吸引游客前来的，是苹果园闻名遐迩的苹果。

  几年过去，他们生下一个儿子，就是老奶奶口中的加尔文。加尔文年龄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父亲娶了一个继母回来。

  继母对他很不好，连带着父亲也觉得他是个拖油瓶，加尔文水深火热的日子自此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苹果园渐渐结不出苹果，游客数量也随之锐减，家里的收入越来越少，最后到了入不敷出的状态。

  也是在这时候，男主人突然得到了一个办法，只要献祭一条生命给苹果园里的苹果树，苹果树就能重新焕发生机，加尔文就这么被无情抛弃。

  加尔文死后，苹果树果然开始重新长出苹果，而且比以前更大更红更美味，不仅吸引了众多游客，还远销各地。

  然而一条生命不够维持苹果园的运转，男主人和继母开始对农庄里的人下毒手，直到所有人都死在他们手下。

  可是他们不知道，在苹果园的地下，吸收了无数鲜血和骨肉的泥土里长出了一株青果树苗，这株树苗越长越大，结出来的却不是果子，而是人的灵魂。

  死去的村民开始复活，遵循着生前的轨迹继续生活，然后继续死去，周而复始，可是作为凶手的男主人和继母却逃脱了这一切。

  这个农庄再也不复以往的生机，村民们如同行尸走肉，而男主人和继母也受苹果树的影响，渐渐异化成了怪物。

  没有了村民，苹果园难以维持，这时候，农庄里来了一群前来品尝苹果的外乡游客，新的祭品出现了……

  这个背景的推理显然不够完整，有些细节也值得推敲，可是对于郑吉彦来说，已经够用了。

  “主线任务找到苹果我有头绪了，我们要找的不是苹果，是这个农庄循环开始的原因，是一切灾难的源头，”郑吉彦拉着宋归程道，“只要能打破这个循环，我们就能出去了。教堂里已经没有很重要的线索了，快跟我走吧，一会儿来不及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眼前的年轻人，梳得光滑的头发掉了一根下来，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真的很像老师遇到不听劝的熊学生。

  宋归程讶异于郑吉彦的聪明和敏锐，他所说的找到循环开始的源头，和之前推理得出的找到加尔文的残魂有异曲同工之妙。

  或许正是因为加尔文的残魂依然活着，他的停留让这个时空始终循环往复。所有人都笼罩在这座围城中，只能有外面的人进来，进来的人却永远都无法走出去了。

  手臂上传来郑吉彦掌心干燥的温暖，沿着脉络一直传到指尖，宋归程手指微微蜷了蜷。

  他摇摇头，挣脱开郑吉彦的手：“我不能走，你赶紧离开吧。不用担心我，我有几个保命的道具。”

  他没有说我不走，而是说我不能走。

  尽管宋归程语焉不详，但这大概是他对同副本的玩家最坦诚的一次。这种坦诚不是告诉郑吉彦多少多少线索，而是告诉郑吉彦关于自己的信息。

  至少在以前的副本里，宋归程从未对同副本的玩家主动袒露过自己真正的处境。他习惯于半遮半掩，真假混杂。

  郑吉彦大抵看出了宋归程的难言之隐，也不再劝，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斗篷，通体黑色，他说：“那我先走了。”

  宋归程点点头，下一秒，他就彻底感受不到郑吉彦的存在了，连同声音和气味一起消失在面前。

  只有面前的门被拉开一道窄缝，很快又合上，仿佛只是一缕风将门吹开。

  门后的空间一下空阔起来，宋归程姿态放松地依靠着墙壁，眼眸半阖，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郑吉彦走后不到半分钟，门开了。

  下一刻，嘈杂的雨声中忽然多了一道沉重的吐息声，宛如野兽愤怒至极时发出的危险信号。

  宋归程猜对了，果真是女主人。

  他从门框的缝隙里往外看，只是门缝里能看到的东西十分有限，他只能看到女主人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那只手青筋盘亘，粗糙肥大，掌侧扎入了很多木屑，密密麻麻的印出很多血痕，用那只手捏死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女主人先是在教堂里环视一圈，那细小的黑色眼珠在硕大的白色眼眶中转了几圈，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怖。

  她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影，教堂里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除了……女主人的目光落到忏悔室的门上。

  宋归程听到女主人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粗笑一声，心紧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女主人缓缓移动起来，粗糙的手、肥硕的身躯、皱巴的皮肤、上扬的嘴角，一一从门缝里闪过。

  脚步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令躲在忏悔室里的宋归程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女主人打应该是打不过的，但是暂时又不能把她杀掉，宋归程更想看看她每天来干什么。

  他心里打定主意，观察了一下，买了个小道具，打算一会儿爬到天花板上去。

  正准备付诸行动时，宋归程突然听到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夫人，您又来了吗？”

  宋归程顿时如触电般僵住，手上的动作停住，是神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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