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医院。

  冷廷骁靠坐在ICU病房冷硬的木椅上，望着躺在眼前的男人发呆。

  短短不过十天时间。

  曾经高高在上的东皇的太子爷，此刻却眼底乌青，发丝凌乱，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监护仪的“滴滴”声整日整夜的响着，沉重又平稳。

  他能在屏幕上看到晏海的心跳，却感觉不到他依然活着的气息。

  接近夏日的天气窒闷得厉害。

  快要下雨了，厚重的云层就像是将要崩塌的天花板，就这么灰沉沉的压了下来。

  不远处的窗户半敞着。

  没有一丝风。

  包裹在周围的，是混合了消毒水味的湿漉漉的空气，让他莫名感到窒息。

  晏海睡得很沉。

  氧气面罩已经换成了输氧管。

  身上插着的引流管，输液泵，以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仪器也已经撤掉了大半。

  生命体征在渐渐恢复。

  可不知为何，他就像是不愿醒来似的，始终这样死气沉沉的躺在病床上。

  苍白，冰冷。

  任凭自己怎么叫，怎么碰，都没有一丝回应。

  ——我个人的感觉来看，患者的求生意识并不强……

  回想起当初主刀医生的话，冷廷骁心里蓦地一空。

  ——人在身边的时候不好好对他，现在这个样子又做给谁看？

  那个人低沉的嗓音也不断在耳边盘旋。

  冷廷骁靠在椅背间，缓缓闭上双眼，拼命压抑着眼底呼之欲出的酸涩。

  从见到晏海的第一眼直到现在，所有零碎的回忆仿佛都化成了锋利的刀，从他心头血淋淋的割过。

  ——一个保镖而已。

  冷靖川在电话里说得那样不屑。

  冷廷骁却自嘲的扬起嘴角，默默嗤笑着自己的迟钝。

  他若真的只是一个保镖而已……就好了……

  替身？

  工具？

  当初自己掩耳盗铃般的定义着他的身份。

  可到了现在才发现。

  他想要的，只是这个人……

  ……

  “冷先生。”

  病房大门缓缓开启，晏海的主任医师带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一边礼貌的和冷廷骁打招呼，一边按照平时的程序给患者查看各项指标。

  冷廷骁木然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静静看着两个白色身影围着晏海忙碌交谈着。

  他不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么多天，从满怀希望到一日日失望，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唯一记得的，就是在医生离开之前，他用力握住那人的胳膊。

  “晏海什么时候醒。”

  他问。

  医生却只是满脸歉意的对他摇了摇头，说：

  “患者的各项机能都恢复得不错，按理说，应该已经可以苏醒了。”

  “但我也说过，患者的求生意识并不强。”

  “人类会在潜意识中选择更让自己舒适的生存方式，或许在他的意识中，沉睡着会比醒来更能让他安心吧……”

  沉睡，比醒来更能让他安心……

  冷廷骁闻言，低下头，怔怔的向着晏海看去。

  所以……

  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是他在厌恶自己，厌恶着这个世界么？

  医生看着冷廷骁忽然失魂落魄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你可以多跟他说说话，多给他一些正向刺激。”

  他抬起手，安慰般的拍了拍冷廷骁的胳膊，

  “人看似睡着……”

  “或许……他也可以听见呢？”

  冷廷骁眼睫轻颤，却没有说话。

  两个白衣之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默默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监护仪的“滴滴”声也越发清晰起来。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了，冷白色的灯光打在晏海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让他看起来越发苍白。

  “晏海。”

  冷廷骁握住男人微凉的手，重新坐回了病床边，在他耳边喃喃自语的说，

  “我忘了告诉你了。”

  “我去看过奶奶了……”

  “她现在住的这家医院太差了，我给她换了一家。”

  “药也换成了最好的。”

  冷廷骁轻轻摩挲着晏海的手指，把它们一根一根打开，和自己十指相扣。

  自顾自般的絮絮道：

  “她的精神不太好，可能是太想你了。”

  “我没敢告诉她你的情况，可是刚刚提到你的时候，她就流泪了。”

  “她说……”

  “她梦到你出事了，全身上下都是血……”

  “她梦到你跟她说，你要比他先走一步了，希望你们下辈子还做祖孙。”

  说到这里。

  冷廷骁突然哽咽住了。

  原本低沉的嗓音就像被刀子割碎了一般，破碎嘶哑得厉害，

  “晏海。”

  “你真的忍心丢下她么？”

  “你真的忍心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为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短暂的寂静。

  窗外突然起了风。

  半开着的窗户晃动了几下。

  带着泥土味道的雨丝紧跟着洒落进来。

  晏海的心跳忽然乱了，监护仪上的声音响个不停。

  “晏海！！”

  冷廷骁指尖一颤。

  就连呼吸都跟着停滞下来。

  “晏海……”

  他抖着唇开口，

  “我骗奶奶，说你最近很忙，过几天就去看她。”

  “就算你不在乎我……奶奶她还在等着你呢。”

  “你醒醒，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晏海，你醒醒好不好？”

  冷廷骁眼眶微红。

  话到最后，甚至有了几分哀求味道。

  可是那凌乱的“滴滴”声却在不久以后重新恢复了平稳，就像刚才那瞬间都只是一场错觉一样……

  冷廷骁紧攥着晏海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整个人跌坐回了椅子上。

  说不出的无力感沿着脊背缓缓蔓延过全身。

  这些日子里，期盼和失落反复交替，不断折磨着他近乎崩溃的神经。

  就像是一场场潮起潮落，能将心底所有的棱角磨平……

  电话铃声猝不及防的在身边响起。

  冷廷骁缓了缓神，才拾起手机向着卫生间走去。

  “冷少。”

  接通了电话，对面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迟疑，冷廷骁的心也跟着一沉，

  “上次遇袭的事，查到一些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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