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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光的尘


“我调查过王志刚在安城的过往,他的形象很好,帮助整个村脱贫,工厂的工人都在感激他,也很维护他。之前汽水厂爆炸出事,他也是因为这些被减刑的。

他的汽水厂做的很大,后来又到邺城发展,成立公司,越做越大,可要知道他是外来企业,在几年之间就做的这么大,说是因为从内蒙和南方都有投资。

可我有线人说南方那个投资商是皮包公司,你懂什么意思吗?说明资金来源有问题。可我找警队经济犯罪科的同事查他,发现他都合规矩。

但我觉得还是有问题,我后来无意中从一个线人那得知,王志刚在安城的时候特别喜欢去一个小美发厅,我在那个小美发厅蹲点了两个多月,终于察觉到问题了。”

他发现那个地方,四周几个国营厂的领导特别爱去。

“我找人用非常手段查了账,国营厂这几年一直亏损,可那几个领导都有私产,而且惊人,落在家里亲戚名下。

所以我怀疑,王志刚可能走私,他在南方的那个投资商,就是做国际贸易的。据我所知,王志刚的公司最近的一个大项目就是和这个南方公司合作的,东南亚的项目,说是出口布料。

我就直说了吧,我找你,是希望你借助现在贺子农的身份,看看是否能弄到项目书出来我看看,我想从这个项目入手查。因为我说的这些,查到的这些,都是猜测和推断。

虽然我找到了几个小弟有供词,但没有证据,而且我怕他真有保护伞。如果现在证据不足就向局里汇报,打草惊蛇不说,恐怕能帮我调查的几个刑警同事也会被打压。莫莉,你能帮我这个忙吗?只要项目书,我就有调查方向。”

这信息量太大,莫莉心在颤抖,她没想到王唯这么厉害,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可也为难,“贺子农现在不受王志刚待见,在集团说不上话,我怕我帮不上忙。”

“你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人,现在既然有怀疑,就要查下去,不是吗?我能想到的,现在肯帮我查的人,太少了,莫莉。你也想知道当初是否真的存在问题,冯少楠的死背后的真相,对吗?”

莫莉这一刻,只觉得内心翻涌着什么,有一瞬间冲动的想和王唯说出所知道的一切,可她又不敢。

王唯观察着她的表情,“莫莉,其实我一直在关注你,从冯少楠死后,你就去了荷塘,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冯少楠死前真的没和你说,他在邢万里那知道的事吗。他说当年案子,这话和你说,我总觉得就是你父亲的案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才去的荷塘。”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

王唯抓着她的肩膀,“冯少楠一直把你当小孩子。可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在冯少楠案子的时候,你那么激烈的指证司机,还有那些伤害你的人,可最后却因为证据不足无果,之后你就去了荷塘。我猜测,是否你也发现了问题,或者冯少楠和你说了什么,你。”

“没有。”

莫莉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否认,可说完就意识到,她的慌张已经出卖了她,王唯却没有再追问,而是叹息着,“莫莉,那个司机没多久就要出狱了,如果冯少楠的死真的有问题,这世上除了我和你,都不会再有人关心他了。

我知道,很多时候人生不可能事事清楚。我也知晓,老警察说过很多案子查到最后没结果,我也不是愣头青了。

但我就想着,他那样执着的一个人,若没有人也为他那般执拗的追查,我就觉得,就觉得。”

他没说下去,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被停职被处分的时候,都不曾有一丝动容。

可此时此刻,警察陵园外,王唯红着眼圈,带着哽咽。他想起了冯少楠在警校时和他上下铺,想起冯少楠曾为抓一个犯人,追着火车跑,和歹徒厮杀。想到他们一次执行外省任务,刀刺向他的瞬间,冯少楠几乎没有犹豫,胳膊伸过来挡住。

他本可以什么都不管,可他做不到。

他始终记得师父曾说过,目光所及的所有罪恶,无论多难都要追下去,不放过任何隐藏的可能,这才是刑警存在的意义。

莫莉想到冯少楠,内心震动,那天她怎么告别的王唯已经不记得了,满脑子重复着他的那些话,冯少楠这些年一直在查父亲的案子,他一直没放弃。

晚上回到邺城,莫莉几乎是走到出租屋门口就站不住了,钥匙在手里抖。

几次都插不进去,最后不知何时有人走过来拿起钥匙,打开了门。莫莉抬头看到秦瀚阳,她再也支撑不住跌进屋里,大滴的眼泪砸下来。

“出什么事了?”

莫莉摇头,其实在冯少楠死后,她很少再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世上,再也没人可以拖住她的脆弱。

她一直绷着一口气,报仇雪恨,为父亲也为冯少楠,为所受到的欺凌,得不到的公正,她亲自来审判。

可她能力太小,那是个漫长的过程。

就在今天之前,她竟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就此算了,她在柔情蜜意里都快迷失最初的信念了。

她抬头,“杀了王志刚,我要杀了他。”

秦瀚阳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脆弱,这些日子她的杀伐果断,都一度让他觉得,她变得陌生,甚至对她产生一丝恐惧。可此时,这般情绪外露的莫莉,却每一滴眼泪都砸在他的心上,愧疚,怜悯,心心相系,仿佛又看到了在天台上吃着黄桃罐头,在走廊里投来祈求目光的女孩。

也许她从未变过,只是将疼痛凝成一层铠甲,就如他一样。

秦瀚阳心里一瞬共鸣,忍不住去抱住她。

莫莉一直在颤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

“会的,我们一定会实现的,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其实秦瀚阳自从收了八道街后,一直在做一件事,表面的生意虽然收获不多,但足以支撑他在暗地里干的事。

他这些日子,调查了擎天的几个股东。让小六子找了道上能人,分别去跟。

才一个月,就找到了两个小股东的把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两个小股东实在算不上什么,甚至大项目都接触不上,但往往这样的人,不起眼,却作用非凡。

那两个小股东都是靠老婆起家,可在外面都养了情人。但很严谨,秦瀚阳用了很大力气,才又抓到情人的把柄,让她们拿到了这两个小股东的一些偷情转移资产的证据。

这些东西,就像掐住了小股东的命门。

秦瀚阳只威胁了他们一件事。

在擎天做局,故意打压贺子农,陷害贺子农对项目的窥探,毕竟贺子农有挪用项目经费的前科。这事知道的人少,王志刚压得很好,但可不是一点风不透。

最重要的,是挑拨王志刚和贺子农的矛盾。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这种大公司,钩心斗角和个人利益冲突,矛盾一触即发。

王志刚根本不用怎么挑拨,他早就看贺子农不顺眼了,一直孤立他,本以为他会来服软,可实际上贺子农乐得清闲自由。

误会一发生,王志刚听完汇报,就直接发了火。他想让贺子农长点教训,把他直接从经理调任成了市场部的销售,甚至让市场部的人故意针对他。市场部的人颤颤巍巍,可贺子农这人性格本身就不好,直接就暴了,辞职了。

然而同一天,八道街就出事了,连着几家餐饮出事,关业整顿大笔罚款。

其实秦瀚阳早就察觉到有人做手脚,他故意放任没管,就是想顺水推舟,逼贺子农一把。

外加他做背后的事花钱很多,特意做了假账。

八道街没有收入来源,反而赔了大笔罚款,王志刚叫人收走了贺子农的车和公寓,冻结了他的银行存款。

可以说,贺子农一夜之间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晚饭都靠莫莉掏钱才吃的上的失败者。

但这时候贺子农也没有觉得什么。

莫莉没着急,她知道这是个过程。

而这个过程她就曾经历过。

过去家里条件好,父母健在,在学校里朋友很多。可生病后,父亲出事,返回校园后,虽然柳小琳那时候也在供她。但好像人身上的窘迫和贫穷就自带隔阂,让身边的人都对你敬而远之。

就仿佛你身上的困苦是有味道的,身边的人都会远离你。

过去小康家庭的莫莉是这样,更何况一直以来脾气阴晴不定的贺子农呢,无论是过去学校里的哥们,还是当初靠他进擎天的室友。

在王志刚的威逼利诱和警告下,亦或者害怕被这个一落千丈的人粘上,避而远之的各路朋友,都没再出现过。

贺子农曾经一个电话呼朋唤友,众星捧月,此时落差极大。

过去的他就是这般,被养父家暴,在街上混,他的戾气他的身世他的贫穷,都使得所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皱眉不敢靠近。

可这些年他回到王志刚身边,再不高兴,再愤恨,也从来没有再为钱烦恼过。

他消沉了一段时间,每日就在莫莉的出租屋里,莫莉没有责怪,每天带饭回来。他一开始还去荷塘,但荷塘新老板是王志刚雇佣的,自然得了指使,羞辱了他一番。

贺子农发了疯的砸东西打人,可荷塘全是生面孔,有人报了警。

莫莉是在下了课后,才去派出所接喝的烂醉的贺子农。

看着他脸上的伤,把他接回去架着他走,他已经没什么意识醉的不行,竟还趴在她肩头叫着她的名字,问她会不会离开自己。

莫莉心里一阵疼痛,抬头看着天上清冷的月光,有一瞬哽咽,她知道他醉了听不见,可她还是回答,“不会。”

“真的吗?”

“你会振作起来的,贺子农,去挣去抢,把王志刚的东西都拿过来,今天所受的就值得。”

那夜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他不清醒的紧抱住她,本能的吻着她的脖颈。

她翻身回应着他,黑暗中摸着他的脸。

贺子农醒来不记得这些,他只模糊的印象,她瘦弱的肩架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记得她吻他。

屋里很黑,哪怕今天周末他们已经睡到了下午四点,可莫莉的出租屋窗帘很厚重。

她当初租这间屋子就说喜欢这个避光的窗帘,可以将白日完全遮住,如果不拉开,就像是永夜。

老房子墙皮的裂痕,散发着经年岁月的尘土味道。

他看着天花板,感受着黑暗中看不见的尘。

贺子农那一瞬觉得自己就好像这些尘土,肮脏,可怜,无论他在命运里如何挣扎,如何想要留下自己的痕迹,都是徒劳。

酒精的副作用就是让人头疼欲裂。

他翻身从莫莉背后抱住她,这一刻才让他找到一点活着的真实感。

她被抱着,皱皱眉睡梦中没有醒,却脚踢了一下,床挨着窗台,这一下,踢到窗帘,露出了一条缝隙。瞬间外面斜阳照进来,那一条光的缝隙一直照在他身侧。

他看见那条光柱上飞旋的尘,鼻子发酸,将头埋进莫莉的颈窝。

看不见的尘土,在光照过来的一瞬,证明了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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