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壮！龙校尉，我看到陈壮他一个人闯到寨子里去了！”

  传来警告的是留守在退路上的李力。

  “在哪？”龙时急忙问道。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顺着李力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一个身着黑色沙城铁骑甲衣的身影正偷摸着向寨子正西方的一间房子走去。

  远处的火光已经渐渐小了下来，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很快，寨内的混乱就会平息。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前去救火的匪徒已经开始打道回府，不少人也正往西方去。

  “陈壮这是疯了吗？”张飞扬低声骂道。

  他窜起来向陈壮的方向跑了两步，却被龙时一把死死拉住。

  “走。”龙时沉沉地说了一声，语气坚决。

  张飞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龙时，呆滞了好一阵才道：“你说什么？”

  “我说，走。”龙时的回答依旧是果断，不带有一分迟疑。

  就在这时，陈壮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打斗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格外刺耳。打斗以“嘭”地一声巨大碰撞声收尾。众人看去，只见是陈壮健硕的身躯撞开了那间房屋的门。他怀中正抱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路飞奔着往寨子边缘跑去。

  在那之后，是尖厉的大呼声，“快！给老子抓住他！”

  下一刻，便是乌泱泱十数人抄着刀枪棍棒追着陈壮而去。

  目睹着这一切的张飞扬指了指远处拼命逃亡的陈壮，再一次半信半疑地看向龙时，“龙校尉，陈壮他……”

  龙时没有看张飞扬，只是死死抓着他，对一旁的李力道，“李力，你还记不记得行动之前答应过我的事？”

  “我……记得，我们所有人都答应了，务必听从龙校尉的命令。”李力回答的有些迟疑，他平日里和陈壮也有些交情，他知道现在如果要走，相当于看着陈壮去送死。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执行我的命令？”龙时低喝道。

  李力看了一眼龙时早已板得如生铁般的脸，只得低下头，拉住张飞扬，沉沉道：“飞扬，我们是该听龙校尉的。”

  但下一刻，他的手就被用力地甩开。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就这样看着陈壮去死？”张飞扬瞪着龙时，指向远处陈壮的方向？

  “张飞扬，你也要学陈壮么？”龙时面色铁青道。

  张飞扬冷笑了起来，“我以前一直不相信陈壮说的，我觉得你就和他所说的那些世家少爷不同，你不摆架子，也和我们一样能吃得了苦，根本就不像个少爷。”

  “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我们这群人，在你们的眼里，不过是用来换功名的筹码，你一声令下，我们冲上去厮杀。到头来，你们做成了校尉、夫长、将军！我们该死的死，该伤的伤，留下家里老婆孩子，继续给你们当牛做马！”

  “但是，现在我告诉你，我他娘的不干了！我张飞扬和你不一样，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你龙时，就好好揣着你的功劳，回去领赏吧！”

  说罢，张飞扬转身就要走。

  “你这么急着走，那你想好该怎么去救他了么？”龙时的身影早已闪在他的面前，没有动手，只是按住了他的肩，语气出奇地平静。

  张飞扬愣愣地顿住了脚步，对上了龙时的双眼。

  龙时幽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悯以及一分不易被人察觉的怒意，但他决绝的表情没有变。

  “没有想好就要以身犯险，这就是所谓‘有血有肉的人’么？”

  “我……”张飞扬语塞。

  龙时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早已擒住他的双手，推向李力：“李力，把他押着，然后，带着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

  他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咬破手指，用血迹在上面迅速写下了什么，塞入了李力手中，“我原先想着先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再和你们口述……”

  他回头看向陈壮，追逐他的人正一点点将他逼到寨子的死角。他又看了一眼还在不断挣扎的张飞扬，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时间了。把这个交给将军，切记，这条讯息可能关乎到此次剿匪的成功与否，必须要送达。”龙时道。

  两人同时愣了愣。

  “那你要去干什么……？”张飞扬疑惑地看向龙时。

  “张飞扬，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的脑袋灵光，不应该想不明白。”龙时与张飞扬对视着道。

  张飞扬冷静了下来，“是任务……弟兄们都还在寨子里，现在最重要的是撤，要不然大家都可能没命……”

  “你想明白了就好。所以，我会一个人去把陈壮救回来。而你们，立刻给我从这里撤回去。飞扬，李力，你们能不能保证听我的命令？”龙时道。

  众人在听到龙时的话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但他们知道时间紧迫，尤其是在龙时的再三强调之下。

  李力很快答了出来：“龙校尉，我可以保证！”

  “我也保证。”在李力出话后，张飞扬也跟着小声地应和道，那声音竟还有些哽咽，“龙校尉，陈壮他，就交给你了……”

  “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开始行动吧。”

  “是！”

  目送着李力等人远去，龙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远方。

  参与到这次围剿的匪徒人数已经增至数十人，而陈壮的脚步也显然比之前慢了许多，能活动的范围更是越来越小。

  留给龙时去思索对策的时间也不多了。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老师，您说过能做到前半句，不过是庸将而已，能做到后半句，才姑且算是个良将。徒儿不是忘了您的教诲，只是……徒儿现在不是将，也就无所谓庸良之分了吧。”龙时自言自语道。

  从他的角度来看，陈壮的处境已经没有什么取巧的路子，因而，实际上也根本没有什么对策可言。

  但他已经决定好要去救陈壮。

  因为龙时知道，他能仰仗的不止是自己读过的那些兵法谋略，必要时刻，他还有身后那一杆枪。

  ……

  “爬过去，快，爬过去。”陈壮将怀抱的女子放下来。

  他的去路被一堵高不可攀的垛墙所挡，这垛墙之后便是寨外，但他清楚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在敌人追上的这段时间，他拼尽全力用手中的刀，从垛墙的底部砍出了一个小洞。

  这个小洞容不下他粗壮的身体，但勉强能够让瘦弱的女子钻过。只要她能从洞中钻出去，即便是负伤的双腿让她跑不快，也有可能逃出生天。

  随着陈壮用力一推，女子的身体也从小洞中推到了墙外。而他则靠在垛墙上，用身体遮挡住小洞。

  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墙外传来，而后渐渐消失，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很快，一众匪徒就追了过来，他想要重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拿起刀再杀几个匪徒，但刚刚为了刨出这个洞，已经让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耗尽。

  他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有这样躺靠在垛墙上，等着敌人明晃晃的刀，将自己砍成一堆肉块。

  陈壮突然意识到龙时是对的，没错，他在行动之前就知道龙时是对的。但他为什么不服从他的命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和什么东西较劲。

  人只有在将死之前，才会真的开始审视自身。陈壮也不例外。

  陈壮想，如果抛开龙时的权贵身份，龙时本人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他不喜欢和人争吵，话不多，但做起事来总是毫不拖泥带水。

  他总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有耐心，那样的可靠……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如果龙时没有那权贵的光环，他一定会和龙时是很好的战友。

  但他知道现在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敌人刀尖上的冷光，已经照在他眼前，令他发慌发怵。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传来。

  “啊！”

  陈壮猛地睁开眼，这声惨叫的来源不是他。而是面前那个亮出大刀正准备砍向他的匪徒。

  这个匪徒面色狰狞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段银白的枪尖贯穿了心门，如注的鲜血汩汩从被捅穿的伤口中流出。

  “二柱死了！”有人惨叫道。

  “混账！他不止一个人！大伙小心！”又有人大声警告起来。

  惊惶的声音从匪群中传来。

  而陈壮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到，他想看清来者，但那银芒很快就从眼前消失，转而闪入了陆续追来的匪徒人群中。

  那道身影快得像一阵风，隔得稍远些的人只能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随后是一声惨叫。只是在瞬息之间，刚刚那个在最前面喊出警告的人就应声倒地。

  在这一来一回中，众人也终于在昏暗的火光下看清了来者。是一个男子模样，手里是一杆银白长枪，头上是分外显眼的银发，上面沾染的斑点血迹已经风干，正像极了索命的恶鬼。

  匪群逼近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地上还在冒血的两具尸体，恐惧从匪群中蔓延开来。

  “还能动吗？”那道身影闪在了陈壮的身边。

  只是一眼，陈壮就从那一头特别的银发中认出了龙时，“龙……龙时？你怎么会……？”

  “不要废话，我问你还能动吗？”龙时显得有些急忙，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出手并不能震慑住匪群多久。

  事实如此，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身上穿着的铠甲正是沙城铁骑的制式布甲。

  “大伙别怕！他和那个官兵是一伙的！”在这一声大喊中，匪群很快消除了恐惧，纷纷开始朝着两人移动。

  “不行，我已经没力气再逃了。”看到局势开始坏了起来，陈壮只能立刻如实回答。

  “你救的那个姑娘呢？”

  “她已经从这个洞里钻出去，现在应该逃出去很远了。”

  “好。”

  几句快速的交流，龙时的身影又一次闪了出去，正迎向朝他们奔来的匪群。

  从刚刚的两次交手，龙时就知道这群匪徒完全没有受过正经的武学教习，更无演练的经验，自然不明白多人围杀一人的优势所在。

  他们看似是一群人，其实只是一个个分散的整体，毫无配合，各自为战，如果没有人带领助威，他们很快就会因为同伴的死去而感到恐慌，最后丧失战意。

  正因如此，龙时很清楚自己最该杀的就是那些敢于喊话的人。

  他先前已经杀了一个，而就在刚刚，又有一个人暴露了出来。而此人，正是他枪尖的下一个目标。

  疾风般的身影向刚才喊话的方向冲去。

  冥灵龙枪第二式，笼烟月。

  枪杆带着枪尖从人群中游过，带起一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遭受了枪击的匪徒在战战兢兢地抵挡住后，却只发现自己只是被击退了两步，身上并没有出现如刚才两人那样的血洞。

  所有人都在庆幸自己留下了一条小命，却在下一秒，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惨叫。

  银色的枪尖再一次贯穿了人的胸膛，与那人的心脏一同碎裂的，还有匪群的士气。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敢于出口重整溃散的军心。

  又是一阵风，龙时带着血腥的气味已从匪群中折返而来，长枪如龙，直直地朝着陈壮身后的垛墙撞去。

  “嘭！”在一瞬间，陈壮刨开的小洞变成了一个大洞，激起一阵漫天的灰尘。

  匪群被这一声巨响所吸引，终于止住了慌乱，此刻，另一群前来增援的匪徒也赶到了现场。

  可此时，在那垛墙之下的两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大洞，还有三具被一枪毙命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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