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 .皆是双面人.
第七百一十九章.皆是双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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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杰正打算说些什么,赵俊臣却是向他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若是往常,鲍杰未必会理会赵俊臣的暗示,但因为南关村百姓对待赵俊臣的态度,让鲍杰心震动之余,却是觉得自己愈加看不透赵俊臣了,多年以来的观念受到了冲击,对于赵俊臣的感官也悄然间发生了变化,所以他见到赵俊臣的暗示之后,竟是马闭口不言了。
止住了鲍杰之后,赵俊臣继续向周大福问道:“据我所知,朝廷发现了西北数省的灾情之后,拨下了大量的钱粮赈灾,潞安府同样是遭了天灾,可有官府赈灾的消息?”
周大福茫然道:“没听说官府赈灾的事情,也许是潞安府的百姓还可以活得下去,所以潞安府没有收到朝廷的赈灾粮食吧。”
赵俊臣又是眉头一皱。
他记得很清楚,朝廷拨给山西赈灾粮草的时候,潞安府同样分到了一批赈灾粮食,虽然粮食数量不多,仅仅只有六万石,但也不应该是毫无消息才对!显然这批粮食被人暗截留了,否则南关村作为临近潞安府城的大村落,村的大户与耆老必然会收到一些消息。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又问道:“你刚才说潞安府境内已经出现了逃荒的百姓,都是哪些地方的百姓?你们南关村里可有收留一些?”
周大福隐隐觉得不对劲,认为赵俊臣这次来到潞安府的目的绝不简单,但他不敢隐瞒赵俊臣,再次答道:“据草民所知,逃荒的百姓大都是来自于陕甘,还有一部分人是出于北边的大同、忻州等地,不过各地的官府担心灾民逃荒到直隶境内会扰乱天子脚下的安定,一直是四处截留灾民,不让灾民们离开本地,甚至还把灾民们拘捕关押起来,所以咱们潞安府境内并没有出现太多的逃荒灾民,不过村庄里面倒也收留了三女一男四名灾民,全都是忻州人。”
赵俊臣眼闪过了思索之色,只觉得事情愈加复杂难测了。
各地官府防止逃荒难民涌入直隶境内的事情,倒也可以理解,若是大量难民涌入直隶境内、甚至是涌入京城,他们私下里截留赈灾钱粮的事情必然是无可遮掩!
然而,每逢天灾之际,地方官府其实是暗鼓励灾民逃荒的,一方面是灾民太多的话容易发生民变,另一方面则是灾民逃荒之后地方官府可以得到灾民们的田产房屋、获取大量好处。
所以,山西各地官府防止难民涌入直隶境内的事情并不怪,但各地官府拦截难民、不让难民离开本地、甚至是拘捕大量难民的行为,太过蹊跷了。
地方官府不希望灾民们涌入东边的直隶境内,但可以让灾民们进入南边的河南、四川等地啊!让灾民们留在本地,却又贪墨了赈灾钱粮,甚至还向难民征税,一旦是激发了民变,各地衙门不怕朝廷责罚?还有,大量灾民被地方官府收押抓捕之后,地方官府需要提供食物,地方官员们又岂是会这般大方?
想到这里,赵俊臣沉思不语,只觉得地方官府的行为诡异,有许多事情已经超出了最初预想。
西北诸省的赈灾钱粮失踪,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也许还有一些自己所不了解的隐情!
于是,赵俊臣沉思片刻后,却是向周大福吩咐道:“把那四个忻州的逃荒灾民唤来,本官有事情要询问他们。
周大福愈加觉得赵俊臣这一次前来潞安府的目的不简单,但他不敢违背赵俊臣的吩咐,马安排人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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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四名忻州难民来到了赵俊臣的面前。
他们是被押过来的,有三位灾民被捆绑住了身体,每个人的身都带着伤势,显然是挨了不少拳脚。
此时,三位女性灾民皆是表情麻木,仿佛已经死心,那名男性灾民更是被粗绳捆绑了好几圈,此时正瞪着眼睛怒视着赵俊臣等人,眼满是恨意。
这名男性灾民年纪大约只有二十余岁,身材极为高大,虽然是身型消瘦、狼狈不堪,但他瞪视众人之际,依然给人一种虎狼般的威势,在他的瞪视之下,除了赵俊臣之外,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的转移了目光,不敢与此人对视。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心一惊,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绑着他们?”
周大福叹息道:“他们这支灾民总计有二十余人,全是出自于一个村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路过咱们村子的时候,见到村里生活还算是富足,请求村里收留他们,但赵大人您也知道,咱们村今年的收成同样不好,又哪里能养得起闲人?最终大伙估算了一下,想到村里还有几个小伙子单身,把灾民里的年轻女子留下,又将剩下的灾民全部赶走了,也算是救下了这几个年轻女子的性命!
谁知道这几个年轻女子性子太烈了,完全不识好歹,颇是反抗激烈,还打算逃跑,这个男子乃是那群灾民里唯一的青壮,同样是没有感念恩情,反倒是与村民们发生了冲突,他力气极大,连续打伤了六七位村民,让村里贴补了不少药钱,若不是他已经饿了许多天,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所以村里赶走了其余灾民之后,把这个男人也留下了,让他为村里干苦力赎罪!”
周大福说得好听,但他所描述的事情却是让人心发寒。
遇到一支路过的灾民队伍,村民们不仅没有设法救济,反倒是抓走了队伍里所有的年轻姑娘以及唯一的青壮男子,把剩下的老弱妇孺全部赶走,任由他们等死,遭到反抗之后,周大福还觉得自己被他们恩将仇报了!
然而,周大福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妥,连旁边的王老丈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与此同时,那名男性灾民则是大声喝骂:“你们这群无良无德的畜生!说得好听,还不是强抢民女!我大姐的丈夫刚死不久,身边还有一个八岁的孩子,你们凭什么要抢走我大姐,却又把我大姐的孩子一脚踢走、让我大姐骨肉分离?赵青姑娘她还有老父需要照顾,你们又凭什么抢走赵青姑娘,却又赶走了赵青姑娘的老父?还有槐花姑娘,她在远方还有亲戚投靠,又不是活不下去,你们又凭什么抢她!你们是一群畜生!不得好死的畜生……”
男性灾民的嗓门极大,震得众人双耳发鸣,见到此人的面容狰狞之后,洪高功更是吓得身体一颤。
与此同时,不待男性灾民说完,押送他的村民已经前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恶声喝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好心让你活下去,你不感恩也罢了,竟然还敢这般恶毒咒骂!如今有贵客在此,若是吓到了赵大人,非宰了你不可!这般年景,若不是我们村子收留你们,你们谁能活下去?我们村子收留了你们四个,至少能让你们活了下去,总你们所有人全部饿死要好!
投靠亲戚?她连自己亲戚究竟是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恐怕还没找到亲戚要饿死了!孩子老父?她们自己能活下去是我们村子的恩德了,凭什么还要我们村子养活闲人!还有,赵青的父亲可是求着我们村子收留赵青的,虽然赵青不愿意,但已经是父母之命,哪里是我们强抢民女!还有你大姐,她用自己换了一小袋口粮给她儿子,是心甘情愿的跟了我们,又哪里算是我们强抢民女!反倒是她换了粮食之后打算逃跑,你这个家伙还打伤了村里乡亲,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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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双方的相互喝骂,赵俊臣沉默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回应。
很显然,南关村的百姓们热情招待赵俊臣,在赵俊臣面前总是一副老实本分、知恩图报的模样,并没有任何虚假,他们确实是真心尊敬赵俊臣、也是真心想要报答赵俊臣的恩情!
但与此同时,他们对待逃荒的外乡人,却又是这样的残忍,并且还把自己的残忍视为理所当然,这件事同样是没有任何虚假,确实是源于他们的真实想法!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面孔,官员如此、百姓也如此!随着立场的不同,所有人都会换不同的面孔示人!
在赵俊臣面前,他们是老实巴交、知恩图报的百姓,这是因为赵俊臣曾经救过他们,他们将赵俊臣视为恩人!但在外乡人面前,他们是只会考虑自身利益的迫害者,这是因为他们压根没有把外乡灾民视为同类!
也许,将双方的位置互换之后,若是潞安府的灾情严重,南关村的百姓们纷纷逃荒到了忻州,相互间的角色也会变化,忻州的乡民们同样会成为自私自利的迫害者,南关村的百姓们也同样会受到迫害,被迫的骨肉分离、坐等饿死。
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是时代的特色。
这个时代,最是残酷,底层百姓们为了活下去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又哪里顾得别人?所以在灾荒年间,本地人对待外乡人的态度,向来是极为残酷,绝不会有任何的慈悲怜惜。本地人团结在一起,总是异常排外,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外地人在他们的眼里绝非同类,再怎样迫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灾年之际,“易子而食”的情况都会发生,更别说是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正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绝没有任何虚假。
在南关村的百姓们看来,他们的做法并没有任何错误,村里的粮食养不了太多的闲人,只能挑选几个有用处的灾民收留,让这几个灾民继续活下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至于剩下的灾民是死是活,又与他们何干?
但对于这些灾民而言,南关村的村民的行为极为狠毒了,让他们母子分离、父女诀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人送死,又是怎样的残忍!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情更是复杂。
与此同时,赵俊臣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南关村的百姓。
在这一刻,原本是热情淳朴、待己至诚的南关村百姓,落在赵俊臣的眼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赵俊臣非常识趣,并没有妄想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主动改变了自己,让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
但这个时候,见到眼前这一幕。赵俊臣发现自己终究是不能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依然有一些后世观念隐藏在心底深处,这个时代的许多事情,所有人都是习以为常,但赵俊臣终究是不能彻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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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心情起伏之际,周大福与王老丈皆是紧张的看着赵俊臣。
他们依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他们只是担心这名男性灾民的大声咆哮会惊吓到赵俊臣。
若是男性灾民惊吓到了他们的恩人,他们定是要狠狠的责罚他不可。
然而,赵俊臣则是面无表情,只是缓缓问道:“这支灾民被你们赶走几日了?又被赶到了哪个方向?”
周大福不知道赵俊臣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已经离开了近两天时间了,是往南边离开的。”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灾民体力弱,仅凭双脚行走,速度很慢,应该还没有走远,骑马的话,很快可以追他们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向那名男性灾民问道:“你会骑马吗?”
男性灾民先是一愣,见到赵俊臣似乎是打算帮助他们,不由是稍稍熄了怒气,连忙答道:“我会骑马!”
赵俊臣再次点头,又向洪高功吩咐道:“给这个人准备一匹快马,再交给他一些口粮与一个水壶!”
说完,赵俊臣向男性灾民说道:“给你一个机会,你骑马向西,把你的那些同伴们全部带回这里,我会帮助他们活下去!”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几名灾民顿时是面现狂喜之色,纷纷是跪下向赵俊臣致谢。
尤其是这个身材高大的男性灾民,更是不顾自己被捆绑的身体,也不顾身体的饥饿疲乏,向赵俊臣重重磕头,脑袋与大地的“砰砰”碰撞着。
见到这一幕,周大福与王老丈皆是大惊,王老丈连忙问道:“赵大人,您这是何意?”
赵俊臣并没有任何怪罪他们的意思,只是缓缓说道:“你们是南关村的大户与耆老,所以你们只需要考虑南关村的村民即可,但我乃是朝廷官员,需要考虑朝廷治下的每一位百姓!如今遇到这般情况,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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