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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稚嫩的童声穿过人群,落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热闹中心的祁三爷忙道:“夫人,你听见了,这镜子不是我买的,是那……那……”他顿了顿,分辨清楚声音的主人,惊诧地转头看了过去。

  人群之外,一个小姑娘娇娇俏俏站在那,还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她凑过来,看清了锦盒里西洋镜的模样,脸盘大小,还有一个雕花精致的手柄,清晰地照出她明亮清澈的眼睛。

  善善高兴地捧起自己的玩具,说:“这就是我娘给我买的,是我的镜子。”

  连盛怒之中的三夫人也愣住。趁她不察,祁三爷赶紧把自己的耳朵救了出来。

  “是你的?”三夫人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是你的?”

  “我娘给我买的。”

  三夫人目光惊疑地盯着小姑娘的脸。她虽是闹了一通,也不过是借此发发闷气,更多是因为祁三爷去喝花酒火上浇油,以伯府尊贵,犯不着当真为一面西洋镜小题大做。可伯府是伯府,温家是温家,小商小户出身的丫头,出手竟如此大方?

  她回头问自己夫君:“真不是你买的?”

  祁三爷大呼冤枉:“当真不是!”

  她想到大夫人给的那笔银子,又很快推翻这个想法。那会儿她扫了一眼,记住大致数目,却是远远不及这面西洋镜的价钱。

  三夫人心思转了一圈,面上不显,她收敛了怒容,笑眯眯地问:“善姐儿,这面西洋镜当真是你娘给你买的?”

  “是啊。”

  “你娘哪里来的银子?”

  善善不解:“什么银子?”

  “自然是买这面西洋镜的银子。”

  “我娘自己的。”

  善善记得清清楚楚。

  大舅娘给了娘亲一匣子银锭,但娘亲没用,在珍宝斋结账的时候,她娘亲从怀里掏出的一张银票。银票是从云城带过来的。

  三夫人和颜悦色:“善姐儿,你没听明白,我是问你,谁给你娘的银子?”

  “没有人给,就是我娘自己的呀!”善善皱起小脸,一脸纠结。她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她说了好几遍,怎么三舅娘一个大人却还是听不懂。

  她看了一眼天上,天已经快黑透了。回家路上,娘亲答应亲自给她下厨做云城的小菜,善善早就惦记着,如今热闹看完了,她摸摸肚子,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善善牵着石头,乖巧地与长辈道别:“三舅娘,我回去吃饭啦。”

  三夫人还想再问,但小姑娘与她打过招呼后扭头就走,石头捧着东西跟在她的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很快走远。

  想问的事情没问到,她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转头对围着的下人冷下脸:“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下人们识趣地四散开。

  祁三爷揉了揉耳朵,转身回屋,他大摇大摆地坐下,刚要开口叫人给自己倒茶,却听三夫人在耳边冷哼一声,忙又坐端正了。

  三夫人无心再去追究他的事,只是纳闷,“你说,青娘才刚到京城,怎么出手这般大方?难不成是老夫人给的?”

  祁三爷:“温家不是行商的吗?她手头当然有银子。”

  话可不是这样说。温家是商贾,可温家夫妇早就去了,温宜青一个弱女子,又失了夫家的庇护,还带着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过,能有什么好日子?

  三夫人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把钱管事给我叫来。”

  ……

  善善一踏进小院的大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饭菜香味。温宜青与奶娘已经做了好几道云城的家乡菜,她被香味勾着跑过来,高兴地像只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娘亲身边。

  温宜青端着最后一道菜,险些被她绊倒,只得无奈地板起了脸:“善善,坐好。”

  善善便带着石头去洗干净手,乖乖坐到了饭桌前。

  “娘,刚才我看见三舅娘在打三舅舅。”她用双手比划,“就这样,揪着三舅舅的耳朵,看上去可疼了!”

  温宜青随口应道:“是吗?为什么打架?”

  “是你给我买的镜子,三舅娘以为是三舅舅买的,就生气地打了他。”说到这儿,善善停了停,一时想不通前因后果,她茫然地问:“三舅娘为什么生气?”

  陈奶娘在一旁道:“三爷是个混不吝的,整日游手好闲,三夫人又是个泼辣性子,听说在家中经常与三爷动手。”

  “可是娘从不打我。”善善认真地说:“这面镜子还是娘给我买的。”

  陈奶娘眉开眼笑:“三爷怎么能与善姐儿比,若是三爷有善姐儿一半听话懂事,别说是一面镜子,就是整个珍宝斋都能叫三夫人买来。”

  虽然来到祁家才两日功夫,可奶娘却已经将伯府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祁家三房当中数大房最出色,时任翰林学士,一子天资聪颖。二房去得早,只留一女,在祁家最不起眼。至于三房,便是伯府最头疼,最闹腾的一房了。

  三夫人最爱与人攀比,偏偏嫁了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夫君,她性子泼辣,因此一有不合便与祁三爷起纷争。三房有一子一女,儿子用功上进,女儿颇得老爷夫人喜欢,养出个与三夫人差不多的刁蛮性子。

  陈奶娘还打听到:“家中的所有少爷小姐都在青松学堂,听说那可是皇家办的,里面的学生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官宦子弟,教学的先生也都是现今出了名的大人物,是云城比不得的。我们善姐儿是伯府的姑娘,以后也能去那儿上学了!”

  善善眼睛一亮:“真的?以后我能和表哥表姐们一起上学吗?”

  温宜青带着温柔的笑意,点头应道:“对。”

  “那石头哥哥呢,他也能一起去吗?”

  “娘会想办法。”

  石头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她,受宠若惊地说:“我、我也可以去?”

  温宜青含笑道:“对,你也去。”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烛火映着他明亮的眼眸,但他向来寡言,激动之下更失了言语,只有眼眶肉眼可见的慢慢变红,半晌,他用力低下头,瓮声瓮气道:“谢谢您。”

  善善弯下身,把脑袋凑了过去,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到她的额上,她“哎呀”一声,忙伸手去帮他擦眼泪。

  “石头哥哥,你哭什么?以后我们就能一起上学,这多好呀!”善善开始美滋滋地畅想起来:“以后我要是不想做功课,就可以让你帮我做。你要是学得比我好,我还可以抄你的功课!”

  温宜青:“……”

  小姑娘想得可美,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悠哉日子,抿着唇直乐,连桌子底下的小脚都翘了起来。她都忘了娘亲在身边,下一瞬被揪住耳朵,顿时整张小脸皱起,忙不迭求饶。

  善善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唉,三舅舅也不容易呢!

  石头小声说:“我不识字。”

  善善:“咦?”

  石头抿了抿唇,很不好意思:“你平时练的大字,读的书,我都不认得。”

  奶娘道:“听说进学堂还要考试,也不是谁都能进。”

  石头失落:“那我应当考不过。”

  善善如遭雷击,整个人呆住。

  这怎么行呢?!

  她顿时急了,连忙从凳子上跳下,跑到里间急匆匆地抱出来自己平时学的书。善善把书摊开,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问,石头果然是一问三不知。

  除了自己的名字,他一个都不认得。

  这怎么行呢!

  要是以后她去上学堂了,就留石头哥哥一个人在家里,那他多可怜呀!

  善善连吃饭也顾不上了,忙拉着石头去学习。她自己读书都没这样认真过,从前都要先生催了又催,奶娘哄了又哄。这会儿却觉得有重任在身,学着从前先生教她启蒙时的模样,替石头磨了墨,铺了纸,教他认了一个字,还用自己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写了一个示范。

  温宜青无奈摇头,提醒道:“善善,先把饭吃了。”

  噢!对了!

  今晚还是娘亲亲自下厨做的!

  她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捧着碗,认认真真把碗底都吃得干干净净。

  等再回去教石头的时候,可就大变了一副模样。

  善善学着教自己启蒙的先生的模样,板着脸,凶巴巴地说:“你要是没学会,今天就不给你吃饭啦!”

  石头坐得笔直,认认真真模仿着她的狗爬字,“嗯!”

  她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实在太凶。先生舍得凶善善,善善可舍不得凶他的。再说教人写字实在无趣,她去找奶娘要了一盘点心,捧着盘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石头写完一个字,她就喂一块。

  自己也偷吃一口。

  等石头写完一页大字,善善满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

  温宜青路过时看了一眼,险些笑出来,她忙走过来把善善写的那个字抽走,忍俊不禁道:“你别学她的。她的字写得不成样,一日要被先生骂许多回,你学她的,学多久都学不好。”

  说着,她拿起一支毛笔,蘸了墨,端端正正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示范。

  温宜青柔声说:“别着急,慢慢来。”

  她站在旁边,看石头重新认认真真描了一个字。他的力气大,手也稳,刚写了一段时间,已经对手中的毛笔有了一点掌握能力,重新写得字果然比刚才好看许多。

  善善也凑过来看,就算她没有多少鉴赏能力,也知道石头进步飞快。她也不害臊,美滋滋地说:“石头哥哥比我聪明多啦。”

  “温伯母。”

  “什么?”温宜青低下头。

  石头低头描字,烛火映着他深邃的眉目,他一笔一画,认真地说:“我会好好读书的。”

  她愣了愣,继而莞尔:“好。”

  善善又想到什么,颊边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欢快地说:“要是石头哥哥和我一起上学堂,他力气那么大,还可以背我上学。”

  石头:“嗯!”

  温宜青:“……这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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