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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八十五章 唱名


  女眷们徐徐入宫。

  入了宫门,李太君再三叮嘱吴家女眷仔细小心,宫中规矩极多,不许交头接耳,也不许乱看。范氏,王氏,十七娘都是称是。

  举人们还在东华门前教演,一路上全由小黄门引路。

  宫殿近处有飞鸟翱翔着晨曦之间,殿檐上的坐兽仿佛在吞吐着日月精光。

  到了一处阁下,正遇见欧阳修的夫人薛氏,带着长媳吴氏进宫。

  两边遇上,各自见礼。

  此刻东华门门前,举人们列成两队垂首入宫。

  吴家两位儿媳见礼,轮到十七娘,薛氏上下打量着十七娘笑道:“出落个越发标致了。”

  十七娘落落大方地欠身行礼道:“太君谬赞了。”

  李太君与薛氏聊了几句。

  薛氏抬起头,但见宫中的天色七分明三分暗,朝阳正从云边喷吐而出,晨光照在宫殿檐角上,长长的宫道都是明暗交错的影子。

  “今日是个倒是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薛氏复笑着与李太君言道,又看了一眼十七娘。

  李太君笑着道:“托你的福了。”

  往崇政殿的路上有不少官眷,他们见了李太君都是熟络地打招呼,比以往更热切些许,招呼之后都拿眼向吴家女眷这看来。

  十七娘心知,汴京这些官宦人家,平日里都是拿眼筛人,以往吴家是有地位,不过比以往略亲热一两分还是体得出,数道朝十七娘打量来的眼神,彼此目光一触都是笑意。

  高台上十七娘方知皇后邀了二三十家官眷,不知是否有此科举有关。

  登楼时十七娘看到了富弼的妻子晏太君及富家娘子。

  富家娘子深深看了十七娘一眼没有说话,十七娘微微地欠身。

  高台上,十七娘此刻方知皇宫宏伟深远,远处的宫人似一点点的小人,于宫墙间移动。

  十七娘神色倒是镇定,台上四面都围着屏风,官眷们都是笑语嫣然,平日有些芥蒂或勾心斗角的在这样的场合都不会发作。

  十七娘忽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屏风下一排排裙裾掠动,是皇后的凤驾到了。

  汴京城门外的长亭上。

  陈襄车马正在古道上停着,他身穿官袍与前来饯行的同僚门生们作诗酬答。

  陈襄不时看着汴京城,众人都道他不舍京里的繁华笑着道:“陈太守乃儒学名臣,官家心底必是惦记,此去知郡不出三年必归。”

  陈襄闻言淡淡地笑了笑。

  一名学生对陈襄道:“先生心底若放下,等殿试唱名之后,学生必策马连夜赶至驿站把名次告知先生。”

  陈襄想了想道:“也不必连夜,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学生听出陈襄这话很是言不由衷,等陈襄走后转过身偷笑。

  宫殿士子列成两队走到宫道上,到了宁和门前,士子们双手举着号纸给禁军看过后,陆续进入崇政殿前的广场上。

  章越看着空阔的广场,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踏过汉白玉石阶一步一步地走到广场。

  站在偌大的广场上,目睹着巍峨的崇政殿,人是有几分渺小的。

  章越定了定神,挺直了背走向自己的位置。

  崇政殿,宰执中书韩琦,曾公亮,欧阳修身着紫袍,他们黑色官帽左右有一尺长的帽翅,立在殿中很是惹眼,其余翰林学士,殿试官列班肃立,天子赵祯坐在龙椅上,一旁内宦捧着案盘,案盘铺就的明黄色锦缎上,呈着三份试卷。

  章越与众举人们依着之前的教演,双手环拱于胸前,面对着崇政殿而立,额头上的汗水自幞头下沿淌出却无法用手拭汗。

  崇政殿的台阶从上到下官员们在此列班。知举官、点检官、诸科出义考试官等,与殿试时一样,立在殿外侯班。王安石,司马光都在站在崇政殿的檐下,到时确认上殿者的身份。

  崇政殿左右两廊旌旗飞扬,铠甲鲜亮的禁军侯立在旁。

  曹皇后凤驾抵至时,高台上的无不屏息,晏太君为首,其下薛太君,李太君等都是躬身行礼。十七娘也是跟随在众人之中。

  曹皇后容貌并非美人,但毕竟是将门虎女,眉宇间雍容中也带着英气。

  曹皇后笑了笑示意众人入座,晏太君挨着曹皇后坐着,二人说起话来。高台上身有诰命的皆有座位。

  曹皇后看向场上的举人们对晏太君道:“不知今科又是谁能夺魁了。”

  一旁一位命妇笑道:“听闻举人中有一个名字中有魁的,不知是不是应了景了。”

  曹皇后笑道:“是那个叫王魁的吧。”

  “正是。”一排站在身后的命妇应声道。

  一旁的宦官指道:“皇后娘娘,你看那立在第三个的正是王魁。”

  众命妇闻言纷纷随着宦官手指看去,曹皇后看了后道句:“倒是生得儒雅和气。”

  晏太君脸上有几分神采,但随即又暗淡下来道了声‘皇后娘娘说得是’。

  一旁的命妇渐次心底都是揣测,坊间传闻今科王魁得状元,看皇后这般难道是真的?

  十七娘听得旁边妇人言语,心底倒是不在意,不过她倒知道范氏,王氏必会偷看自己眼神。她笑了笑倒是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旁望左右。

  章实家里。

  但见烟气缭绕于房梁上。

  却见章实于氏夫妇二人跪在蒲团上,连连叩拜,口中则是念念有词。

  书房里读书的章丘被吵得毫无心思,离椅朝屋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举起双手捂住耳朵念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章丘刚念彼,就听得章实言道。

  “溪儿小点声!”

  章丘闻言摇了摇头,却发觉自己也无心思看书,无奈地笑了笑后双手合十,学着爹娘样子那般一本正经地念了起。

  浮云掠过,日头已是升起。

  万道金光照在了崇政殿广场上,章越感到脸上被晒得一烫,双眼不由眨了几下。

  崇政殿内,铜鼎里的熏香燃起。

  内宦将案盘上的墨卷的封皮拆去,再双手奉给台阶上的一名宦官,对方又奉给上者,如此一名宦官接着一名官宦,最后奉至赵祯面前。

  阶下的韩琦,曾公亮皆是抬头看了一眼,拆开黄色封皮后的卷子。

  赵祯将折好的墨卷摊开看了一眼台阶下的群臣念至:“嘉祐六年进士一甲第一人……”

  赵祯话音落下,殿上禁军传至:“嘉祐六年进士一甲第一人……”

  禁军士兵层层通传“嘉祐六年进士一甲第一人……”

  空阔的广场上回荡着禁军士兵齐声高呼。

  章越感觉到呼吸一促,脑中倒是一片空白,广场上的风也是停顿了。他不知为何脑中反倒是作死地想起了柳永那句‘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时御道旁一名手持金骨朵的禁军粗着脖子大声喊道:“……建州章越。”

  这一刻章越仿佛被禁军的高声呼喝给喊破了耳朵,双耳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嗡嗡地直响。

  嗡……嗡……嗡……

  章越此刻感受所有人的目光皆落于自己身上。

  羡慕……崇拜……嫉妒……惊叹……释然……

  章越脑中不作他想,此刻只是下意识地从先前所站的位子,走到御道上。

  一名禁军从汉白玉台阶上步下,章越看着他每一步,身上甲叶都在颤动,偏偏自己却听不出一丝声音。

  见对方动着嘴唇似道了几句,章越看着对方黑亮的铠甲上镀着金光,只凭着之前教演官吩咐答道:“章越建州浦城人士,祖父讳质,父讳谅,兄讳实……”

  “章越建州浦城人士,祖父……”

  章越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哽咽,是不是因光宗耀祖于斯!

  禁军再三确认后,然后让开身子,对着殿上作了个请的手势后,垂首弯腰立在章越身侧。

  章越抬起头看着一级复一级汉白玉台阶直达崇政殿上。

  章越双手高举拱起,躬身对崇政殿一礼,直身后右手提起袍子拾阶而上。阳光侧落在身上,幞头垂下的两脚擦着耳后,章越登了数级,耳边似又闻:“嘉祐六年进士一甲第二人——兴化军陈睦。”

  嗡……喊声在广场上反复回荡,章越登至月台,崇政殿已近在眼前。阳光落在殿上琉璃瓦上,好似跳动着五色光华。

  殿旁两侧的乐工们扭动着身姿来回拨动着编钟,不用听,亦可知悦耳如妙音鸟梵唱。

  章越在殿下初行尚有几分忐忑,于今倒是平和许多,一级一级登上玉阶,身上白衫随风微微拂动。

  当章越的目光平于最后一级玉阶,王安石司马光立在崇政殿左侧的宫檐下,目光皆注视着自己。

  章越登上玉阶,向王安石,司马光躬身行礼。

  “殿下举人姓名,籍贯,三代?”王安石朗声询问道。

  章越平静地答道:“章越建州浦城人士,祖父讳质,父讳谅,兄讳实……”

  “请一甲第一人登殿!”

  说完王安石退了一步,向章越躬身一揖。

  “多谢王公了!”章越由衷言道。

  闻此王安石微微动容,而章越道完此句,只觉当初些许委屈已随风而去。

  此刻他回望来时长阶,胸中所思,似江河浩荡,无边无际,又似驭风而起,一日千里!

  科举难否,不难!

  科举易否,不易!

  万卷读破,下笔千言有神在。

  百般艰辛,如人饮水冷暖知。

  放眼于前路,章越振衣入殿!

  Ps:节奏慢,更新慢。实在对不住追更的兄弟们,我也很郁闷,这几天头发掉得向琦玉靠拢了。但讲真的,如果能攒个七八章回头看绝对不会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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