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中低阶超凡者，对高阶超凡者也有意见。”

　　叶晓星对孟超说，“你应该知道，龙城绝大部分神境强者都属于‘战略武器’，除非北线攻势这样至关重要的战役，平时都深居简出，不太参与实战的吧？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些神境强者并没有闲着，而是在超凡塔底下，针对太古遗迹，进行各种前沿探索，其危险性和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场战争，很多神境强者，都付出了重大牺牲，也收获了很多成果。

　　“我们现在能构造那么多灵磁力场，理解越来越多符文的涵义，能将无数符文串联成不同的指令，去激活千变万化的神通，还诞生了各种不可思议的‘黑科技’，都是神境强者在太古遗迹中探索的功劳。

　　“但探索和实验，肯定会失败的。

　　“砸下天文数字的资源，项目还是失败，这样的几率必定存在。

　　“而且，很多项目都着眼于未来，要在二三十年甚至更长远之后，才能看到收益。

　　“看在不少中低阶超凡者眼里，就觉得神境强者是在浪费资源，倘若将他们投入注定会失败的项目中的资源，投放到广大中低阶超凡者身上，说不定，就能培养出更多强者，在战场上取得更大的胜利。

　　“甚至有种荒诞不经的说法，认为神境强者垄断了大量宝贵资源后，就躲到超凡塔底下去闭关修炼，只顾自己提升境界，却不让别的天境巅峰，成为新的神境——惟其如此，他们才能永远掌控龙城的霸权。

　　“这当然是无耻的谣言。

　　“却在部分中低阶超凡者和神境强者中，造成了新的撕裂。

　　“特别是来自中小企业，新兴行业的中低阶超凡者，和来自九大超级企业，垄断传统行业的神境强者之间，既有商业领域的竞争，又有对珍稀资源的强烈渴求，蛋糕就这么大，怎么分都有人不满意的。”

　　孟超点头。

　　龙城的问题千千万，归根结底就一条，蛋糕不够大。

　　狼多肉少的情况下，无论怎么教育狼要高风亮节，团结友爱，上下齐心，都是没用的。

　　出去狩猎，多叼几头肥羊回来才是正经。

　　问题是，异界的这些“肥羊”，还真不好叼啊……

　　叶晓星叹了口气，又聊起了赤龙军。

　　赤龙军本身没问题。

　　问题是没钱。

　　龙城是异域孤军，全民尚武，军队规模远超地球时代最黩武穷兵的国家。

　　为了刺激士兵和民众奋力抵抗怪兽，无论现役军人还是退伍军人，自身和家属都能享受各种福利以及特权。

　　伤残军人的津贴，牺牲军人的抚恤金，更是天文数字。

　　而普通民众杀死怪兽，也能得到奖励，计算战功，享受各种好处。

　　像孟超在高考实战测试中，杀死血月狼王，就得到军方，超凡塔和生存委员会，三大机构共同颁发的勋章，能凭借这些勋章，提前申请到住房，以优惠价格采购修炼资源，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到军方和有关部门，等等等等。

　　对他个人来说，当然很爽，下次再遇到怪兽时，更有奋勇厮杀的动力了。

　　但对赤龙军而言，伤残和牺牲士兵的抚恤金，各种奖励需要的资源，越来越成为沉重的负担。

　　“关键问题是，赤龙军从一开始，就把奖励标准订得太高了。”

　　叶晓星说，“但这也没办法，赤龙军诞生在那个鲜血和火焰交错，龙城最危急的时代，那时候，我们还没掌握先进的黑科技和修炼方法，和怪兽的厮杀，往往是九死一生，如果不定下高额奖励，怎么对得起牺牲将士们的英灵？

　　“而且，那时候龙城还有大半沦陷在怪兽的爪牙之下，光复的区域往往也变成一片废墟，原本就要拆除重建，分配给广大市民的。

　　“只要光复一片区域，马上兴建各种类型的住房，分配给有功的将士和家属，龙城的战功体系，便能维持良性循环，令赤龙军不断发展。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今天，龙城主城区已经全部光复，我们的建设，一路推进到了迷雾边缘，各大势力跑马圈地，早就把整个龙城建设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经过二十年婴儿潮，人口爆炸，全市居民比地球时代最鼎盛的时候，还多出好几倍。

　　“我们实在没有见缝插针的地方，能为有功之臣提供更多奖励了。

　　“而数十年间立功、伤残和牺牲军人加起来，数量又越来越多，达到百万之众，光是对他们的津贴、福利和抚恤，就消耗了赤龙军的大半军费，令赤龙军根本没有多余的预算，来更新装备，研发技术，升级军方强者的战斗力。

　　“赤龙军一直对自己无法掌握龙城的巅峰战力而耿耿于怀，希望在战争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也很正常，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容忍，自己不是国家最强武力集团的。

　　“但要提升战斗力，就需要资源。

　　“想要资源，就必须不断出击，主动向怪兽发起挑战。

　　“赤龙军无惧战争，但每次出击，总会造成牺牲，牺牲之后的抚恤金，又是只能增，不能减的。

　　“于是，赤龙军的预算问题，就愈发雪上加霜。

　　“总而言之，赤龙军就像是一头体型超过五百米的恐龙，不能说它没有战斗力，但在张牙舞爪的同时，却极容易被自己的重量压垮，绝大部分时候，只能拖曳着臃肿的身体，无可奈何地趴在地上。”

　　孟超若有所思地点头。

　　以战功立国的国家，都会遇到这个问题。

　　在发展阶段，固然能激发全民最强劲的战斗力，打赢一场又一场战争。

　　可一旦发展到了极限，找不到资源来奖励战功，战争机器很容易瞬间崩溃。

　　地球时代，秦灭六国，风卷残云，横扫千军，何等霸气。

　　转瞬之间，二世而亡，固然有着多种原因，和其军功制度无法维系，也不无关系。

　　孟超的前世记忆碎片中，龙城踏出怪兽山脉之后，曾有过一段颇为风光的日子，以“异度天灾”之名，震撼整个异界。

　　但末日终究还是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却不知，和战功制度的畸形膨胀，是否有关呢？

　　“现在赤龙军的很多基层军官，对生存委员会都非常不满，强烈要求加大在年度财政预算中，对赤龙军的投入，实现赤龙军的全面更新升级。”

　　叶晓星苦笑着说，“问题是，生存委员会原本就捉襟见肘，年年处在财政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拿得出钱？

　　“其实对赤龙军而言，最好的方案反而是裁军，用数量换质量。

　　“但谁都不敢提出裁军——抛开别的问题不说，就说裁汰上百万除了杀戮技能，什么都不会的青壮年军人出来，在工作岗位极其紧缺，三十岁以下青年失业率居高不下的龙城，究竟会引发什么后果，没人知道。

　　“归根结底，在一个超凡者能上天入地的世界，普通人类军队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维系自己的存在、作用和尊严，这实在是任何地球军队都没有遇到过的大问题啊！”

　　叶晓星告诉孟超，除了以上这些问题，龙城还面临方方面面的矛盾。

　　比如“拓殖派”和“回归派”的矛盾，一方认为应该将所有资源都投入对外扩张，不断发动拓殖战争，直到征服整个异界为止。

　　另一方却认为，以一座城市攻占一颗星球，是异想天开，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龙城对外扩张的脚步，应该止于怪兽山脉一带，然后就将小部分资源用于防御，大部分资源用于研发可控穿越技术，打通异界和地球之间的通道，背靠地球，在一百亿人口和海量资源的支持下，才谈得上攻略整个异界。

　　还有“生化调制派”和“符文机械派”之间的矛盾，“极限流”和“超杀流”之间的矛盾，四大战斗职业之间，孰优孰劣的矛盾，甚至“波纹劲”、“莽牛劲”和“龙蛇劲”之间的矛盾，这些都是技术上的分歧，就不用说了。

　　总之，今天的龙城貌似达到过去半个世纪以来的巅峰，一派鲜花着锦，欣欣向荣的面貌，但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内忧外患仍旧存在，前方的征途，仍旧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孟超同学，听我发了这么多牢骚，会不会对龙城有些失望？”叶晓星问道。

　　孟超摇了摇头。

　　如果是寻常象牙塔里的大学生，乍一听到龙城存在这么多问题和矛盾，可能会有三观崩塌的感觉。

　　但孟超是知道末日将至的人。

　　既然前世的龙城注定毁灭，除了外部强敌之外，内部肯定存在林林总总的问题。

　　有问题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

　　“叶组长，您说的这些，我平时在暗网的论坛里，也听网友提起过一星半点，有矛盾很正常，数千万人挤在小小一座城市里，除非都是死人，否则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矛盾？”

　　孟超说，“不过，您说的这些矛盾，和异兽调查局的工作，白幽灵和高野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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